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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莺娇 第54节

    冷瑶一边揭开鸳鸯香炉,一边用香箸拨里面的香片,笑嘻嘻,“他啊,只能算半个金陵人吧,不过其实我也不是金陵人,倒是段哥哥——哦,我们家主使是名副其实的金陵人。”

    脸上带着亲昵的笑,说到段哥哥三个字时,满眼尽是爱意,茜雪愣了愣,一直以为对方是被迫嫁给段殊竹,由于婚后得到宠爱,才趋于应付,可如今看得清楚,人家对夫君分明情真意切。

    她倒有点糊涂了,段殊竹可是个宦官啊,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苏供奉吧,莫非段夫人年轻时爱慕的就是段殊竹!

    而且他们那会儿不是兄妹吗,就算没有血缘,到底以兄妹身份长大,亲情如何能转变成爱人。

    十七公主满脑子冒问号,眸子里全是疑惑,明眼人都看得见,冷瑶放好香炉,闻了下杏花霭的香气,回头笑道:“公主是不是有话要问,不要见外,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屋内一片静谧,只有杏花的香气四溢,带着丝丝春意在深秋蔓延,让人心神安宁,不知不觉就拉进二人的距离。

    公主本来也不是个扭捏性子,索性开门见山,“段夫人,说句冒犯的话,我并不是想窥探夫人私下生活,只是十分感兴趣苏供奉的过去,我那会儿虽然小,可也记得夫人与供奉订过亲,后来怎么又嫁给段主使,还一直以为——你们是兄妹呐!”

    小殿下坦诚得可爱,冷瑶也不是个喜欢咬文嚼字与对方周旋之人,柔声道:“公主说得没错,我与泽兰确实订过亲,但那是个阴差阳错的误会,他与我之间只有故人之情,与男女欢爱没半点关系。至于段哥哥嘛,牵扯到两家前尘往事,一时说不清楚,但我从小就把他当做最亲昵之人,后来得知两人并无血缘,感情很自然就转变,没多大的曲折。”

    茜雪呆呆地哦了声,显然还不明白亲情如何能变成爱意,好比自己的亲弟弟檀儿,即便有一天发现两人毫无血缘,她也不可能会与对方产生别的情愫。

    毕竟从小长大啊,哪里来的其他想法,不过这是没影的事,犯不着费神。

    倒是听段夫人讲与苏供奉没有任何别的情意,让她心里噗噗跳,忍不住又问:“此话当真,我得意思是——觉得苏供奉对夫人特别在意,不像夫人认为的那样……阴差阳错吧!”

    冷瑶笑出声,前有段哥哥不依不饶,如今又出现个小公主疑神疑鬼,总是怀疑自己与泽兰的关系,其实他们不过是从小长大,能称作知己吧,根本不是外人想的那个样子。

    “公主可不要冤枉泽兰,他那个人没什么朋友,我算一个,毕竟小时候在一起长过,我以前在九华山流云观修道,泽兰就在山下的书坊做工,你也知道,我们那会儿年纪小,都没有家人,所以相互依赖过一顿日子。”

    神色认真,绝对不是谎话,茜雪不得不信,但这只是段夫人的说法,还不能表明供奉的心意。

    她垂眸不语,莹润脸颊映在秋阳里,粉嫩若三月桃花,冷瑶瞧了眼,若有所思地问:“公主的肤色真好,这么冷的天也能艳若桃李。”

    茜雪回过神,“哦,这是苏供奉做的迎蝶粉,涂上对皮肤特别好,夫人喜欢,我也给夫人拿点来。”

    冷瑶噗嗤一笑,讳莫如深地附耳,“公主,我们那里的习俗,只有最亲近之人才会给对方做胭脂水粉,好比我就有段哥哥做的桃花养颜膏,怎么能用泽兰给殿下的呢!”

    她细细一品,脸腾地红了。

    最亲近之人,指的是情人吧。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两章,今天日万让苏供奉回来。

    第81章 塞外天涯(五)

    十七公主被猜中心事, 再也坐不住,寻思自己的爱意是不是太明显,好像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秋露, 杏琳,陛下还有段夫人。

    除了那个遭雷劈的苏供奉,最是一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偏偏傻乎乎。

    平时的聪明劲到哪里去了,一门心思要当爹——也不对, 如今换成小叔父了, 想到这里自己都被逗乐,靠在望雪亭里,瞧落叶飘满湖面,怎样都好,只盼着对方能安全回来。

    夜幕星河, 长安已经宵禁,冬日来临,众人都睡得早,冷不防一匹健硕战马踏破静谧街道, 迎风飘扬的红樱在漆黑夜色里跃跃跳动,预示着前方战况紧急。

    烫金战报一路畅通无阻, 直接飞入陛下寝宫,棠檀桓的目光阴沉,满脸阴云密布。

    李琅钰知晓情况不妙,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半晌听对方压住怒火, “去, 宣南衙李将军,北衙宋大将军,还有六部尚书来见!”

    他连忙接旨,匆匆往外跑,很快众臣便聚集在紫宸殿,才知前方大军出现状况,支越国联合草原十六部,用精锐骑兵依山丘摆出长蛇阵,十分难缠。

    花大将军以掐收尾,断齐腰为破阵法,亲自带重骑兵攻打蛇阵中心,另派裴苏烈将军,裴将军的副将上官川赫分别领步兵军团进军蛇阵首尾,阻止两边汇合,势要一举击破。

    本来此破阵法天衣无缝,哪知上官川赫居然临阵投敌,反过来攻打裴苏烈,两边夹击,对方寡不敌众,最终战死,至此长蛇阵首尾相交,将攻打蛇阵腹部的花子燕团团围住,困于忽蝉大草原的鬃狮陵中,如今已有十日,军队弹尽粮绝,才请求朝廷支援。

    天子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淡淡问:“各位爱卿谁可以胜任!”

    众人面面相觑,花子燕身为棠烨大将军,几乎没吃过败仗,虽然这次是由于内贼,但皇帝对攻打支越国寄予厚望,如今赶去草原,明摆着只能胜不能败,可花子燕已带去精锐部队,对方又联合草原十六部,此去生死难料,烫手的山芋,无人敢接。

    静默许久,堂前烛火渐渐暗下,清晨阳光一缕缕散进来,空气里起了一层轻轻的浮沉。

    天子等得不耐烦,站起身,“我看不如朕御驾亲征!”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全都噗通跪下,“陛下千万不要冲动,怎可在这种情况下去战场,万一有个意外,棠烨危也!”

    南衙大将军李君琦立刻跪下请命,“臣请命前去救援,请陛下恩准。”

    天子方才舒展眉头,随即下旨李君琦领兵,快速赶去草原。

    消息第二日传遍朝野,阴云顷刻笼罩长安,十七公主自然也听到,怪不得这一段都收不到苏供奉的信,原来对方生死未卜,急得差点骑马冲往边境。

    千里之外的草原,几座山丘连绵起伏,围绕出一片低谷地,其间道路崎岖,人称鬃狮陵,花子燕的大军已在此数日,被草原十六部与支越的军队团团围住,试着冲锋几次,无奈对方人数众多,最后只能以守为攻,占据天险等待大军救援。

    备粮已快耗完,又逢阴雨不断,花子燕亦愁眉不展,瞧士兵的士气已堕,朝廷援军又迟迟不来,晓得不可恋战,再坚持下去,定会被敌方一网打尽。

    他决定再次带精锐近侍,趁夜雨突袭,傍晚开军事会议,大概交代几句,今夜乃殊死一搏,各位需做好最坏打算。

    临出发前特地叫来苏泽兰,选两匹汗血宝马给对方,“苏供奉,今夜战事难料,你不如趁乱与矅竺赶回蝴蝶坞,当然我也不能保证你一定能回去,看个人造化了。”

    苏泽兰摸着棕红马鬃,看马厩外大雨滂沱,笑了笑,倒是满不在乎,“大将军这是嫌弃我碍事,要丢包袱。”

    花子燕仰天大笑,段殊竹与苏泽兰这一对兄弟说话全不着调,明明是自己放对方一条生路,人家还不领情。

    “苏供奉,你若是想一起送死,我倒无所谓,只不过看在你是段殊竹的亲弟弟份上,才费心让你走,否则在下还舍不得这两匹马呐。”

    花子燕常年征战沙场,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时刻,显然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但苏泽兰是个文官,何必白送命。

    “走吧,入夜后就出发,轻装简从,容易逃出去!”他放低声音,语重心长,“苏供奉还年轻,死在这里太可惜,回去告诉段殊竹,如果我回不来,让他替我报仇雪恨,荡平草原!”

    对方不接话,半晌道:“段主使既然有本事,肯定也不会让大将军枉死此处。”

    “他再厉害,也不是神仙,总有够不着的地方!”说罢将身上酒壶取下来,喝了几口,“好比这次,裴苏烈的副将上官川赫在边境征战数年,也算是铁骨铮铮,谁能想到会突然临阵投敌,纵然是殊竹也难预料。”

    苏泽兰点头,“这件事在下也意外,不过上官川赫的家人还在长安,他如何有胆量背叛朝廷,除非——有人能保住上官一族,纵使做了贼人,也不会牵连家眷。”

    花子燕心里一沉,也觉察事有异样,不过如今冲出重围才是当务之急,没时间琢磨别的,赶在夜幕之时,带一只轻骑兵闯入敌营。

    花子燕的精锐骑兵骁勇善战,他自己便能以一敌百,没多久便杀出条血路,但敌军也聚集很快,一波一波的敌人仿若江河湖海,不停汹涌而来。

    若想一个人保命逃跑,轻而易举,可身后还有与自己浴血奋战的将士,身为一个军人,铁血丹心,不允许他做出此等懦弱小人之举。

    一场厮杀,直到天蒙蒙亮,两边驻扎的军队全都倾巢出动,铁血崩裂,战马嘶鸣,一片血肉横飞,所有人近乎赤身肉搏。

    花子燕冲在最前方,不知何时已满是伤痕,鲜血染红铁甲,手臂的旧伤本就有毒,每挥刀而出,便觉断裂一般,须臾之间,忽觉有冷箭朝面部而来,来不及躲开,身后又有寒刀直上,正以为要丧命此处,冷不防苍啷一声,眼前刀剑俱被弹开,一只手臂将自己拉到身后,定睛一看不是别人,居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苏泽兰!

    对方非但没跑,还冲到阵前救自己一命,瞧伸手倒也不差,不禁让花大将军刮目相看,隐约中似乎看到段殊竹的模样,亲兄弟啊,总有摆脱不掉的相似之处。

    两人各自为战,与所剩无几的军队奋战到夕阳西下,终因寡不敌众,双双负伤跌落马下,花子燕长叹一声,不成想惨败至此,只是对不住身边人,段殊竹已没有家人,就这么一个弟弟,居然也要给自己陪葬。

    残阳如血,马蹄踏碎青草茵茵,他倒在血泊里,昏迷中似乎听到不远处一阵战马飞腾,莫不是援军赶到,抱有一丝希望张开眼,却见一众人身穿异域服饰,手转长刀,呼啸而来,原来是敌方军队,看来大势已去,随即冷笑几下,没了声响。

    花子燕抱着必死之心,晕过去不省人事,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之中却好像看到自己被人放入软榻,冰凉身体也渐渐温热,他不自觉动了动手,竟然还能动弹,又听耳边有人低语,“花子燕——”

    音色温柔,透着一股儒雅,他太熟悉,只是不敢想,难道他如今做鬼,段殊竹还不放过,要怪他没护住亲弟弟的命。

    腾一下睁开双眼,目光呆滞,“段——段殊竹,你居然追到这里——锁魂啊!”话没说完,手腕传来钻心疼痛,冷汗刷地流了满头。

    还能感觉到疼,莫非自己还活着。

    对面人愣一下,瞧着花大将军一副狼狈样,又忍不住笑了笑,“大将军伤得不轻啊,满口胡言乱语。”

    他的紫金铠甲在烛火里闪着光,衬出那双流光溢彩的金丝瑞凤眼,浑身透出一股没来由的斯文贵气,却又带着震慑人心的杀气腾腾,能把一身铠甲穿出文人般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天下也就只有段殊竹了。

    可段殊竹为何会在此处!花大将军怀疑自己做梦,垂眸瞧见被妥善处理的伤口,又不得不相信对方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大活人。

    “殊竹,你怎么——”顿一下,疑惑地问:“不会是陛下派你来救援!你又不是武将……”

    “大将军想多了,朝廷的军队还在路上晃悠呐,不出个十天半月到不了。”将旁边的油灯挪过来,又仔细地瞧了眼对方伤口,不屑地:“等他们来了,你早就尸骨无存。”

    花子燕长出口气,慢慢躺回去,无论如何总算捡回一条命,猛地又想起什么,半坐着问:“苏泽兰怎么样!我看他伤势不轻。”

    “他啊——”段殊竹打个哈欠,冷冷地回,“死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第82章 塞外天涯(六)

    烛火噼里啪啦, 帐外也升起篝火,耳边仍有不断传来的番子叫喊声,花子燕又腾地坐直身子, “什么!死了——怎么死了!”

    段殊竹将油灯放回去, 慢条斯理,“不就是倒在地上,万箭穿心,死不瞑目。”

    “万箭——”花子燕瞬间顿住,意识到对方在胡说, 草原近战全是拿刀肉搏, 他们到最后连把整刀都找不到,想凑出万箭也不容易。

    放心躺回去,语气带上几分倦意,“你弟弟是个好样的,有胆子, 你们两个都不错。”

    段殊竹叹口气,显得十分无奈,“没死也差不多,一身的伤, 比你强不了多少。”

    “那不是正合你意,反正你巴不得他死了干净。”花大将军揶揄着, 不小心翻个身,听到胳膊嘎嘣响,疼得直皱眉头,“你给我上的什么药, 不会弄得更严重吧!”

    段殊竹笑出声, “你都这副样子, 想更严重怕是太难,不舒服就多躺着,过几天还要赶路,番子的药劲大,但至少管用。”

    “番子的药?”

    花子燕才反应过来,记起昏迷时曾看到身穿异族服饰的士兵,如今不绝于耳的喊声好像也是番子话,他在边境征战数年,多少也能听懂,叽叽咕咕似乎讲的是浑南——随即愣住,莫不是浑南王!草原十六部南边最大的势力。

    “殊竹,你这次领的是哪支军队!”花将军大惊失色,一时还以为对方带自己投敌,头上顿时青筋蹦起,“南北衙的精锐都在我这里,又不是陛下派你来,就算枢密院权势滔天,毕竟你这些年都在九华山隐居,最多挪动小范围军队,远远不足以与支越抗衡!”

    段殊竹没急着接话,帐外有人进来,贴身侍奉伍儿端着一碗药汤,道:“主使,苏供奉醒了。”

    对方点头,将药接起,瞧花子燕一脸惊慌,唇角轻牵,“大将军不是以为我造反吧,你也知道,陛下不会把重兵交出来,既然要救你,我还不得想点办法,草原十六部前后大小有无数个藩王,一朝之上的官员还各怀心思,何况他们,上次不是给你说了,支越国女王的妹妹美貌倾城,私下与浑北王的弟弟交好,但浑南王的儿子也喜欢,这生意不就恰好送上门!”

    药汤滚热得烫手,段殊竹吹了吹,递过来,“喝吧,没毒。”看对方狐疑地抿几口,继续缓缓道:“我承诺浑南王,只要这次帮助大棠收复支越国,便将支越公主许配给浑南王子,另外也帮他老人家分析一下局势,浑北这些年的势力越来越大,支越给了浑北,棠烨与浑南都没得玩,不如保持现状,双方制衡,所以他才肯帮我。”

    段殊竹本就是金陵节度使公子,与草原十六部常打交道,何况把持朝政数十年,朝内外甚至是草原都埋尽眼线,的确有这份本事。

    花子燕放下心,他也不相信段殊竹会投敌,兴许是对两人的情谊太有信心,最怕对方为了救自己走错路,毕竟这么多年,他能在塞外毫无顾虑地驰骋沙场,都是由于段殊竹坐镇后方,扫除一切障碍。

    花将军长叹一声,“这次不只你救我一命,还有你弟弟也救了我一命,后半辈子要还你们兄弟两个了!”

    “少自作多情,我可不是为了你,此战非同小可,我要攻下支越,收回兵权。”

    花子燕喝完药,苦得咋舌,伸手够茶喝,“段主使,咱们能说点人话吗?”

    段殊竹懒得吭声,把茶帮对方递过来,听人家继续戏谑,“你就承认是为了救我,还有惦记你那个亲弟弟,又少不了一根汗毛。”

    “花将军,脑子长在你的头上,随便怎么想都可以,不过你要真有闲情,不如考虑一下上官川赫为何会临阵倒戈?”

    花子燕沉了沉眸子,“这事属实有点蹊跷。”

    段殊竹忽地冷笑几声,自己也抿口茶,乐悠悠,“上官的亲眷还在长安,敢这样做肯定有人撑腰,我在草原并没有收到对方通敌的消息,可见问题出在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