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故事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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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照旧是杜静霖送她回家,林格饮了酒,又吹凉风,有点头痛。 到家时已经是十一点,她换了鞋,没开灯,她对这个地方的灯开关不熟悉,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开灯吵醒妈妈。 这段路她走过多遍,周围陈设也清清楚楚,知道顺着一路直走,尽头就是卧室。林格扶正昏沉沉的脑袋,不开灯,只凭记忆往前走。 不知谁将一软绵绵的抱枕丢在地上,林格踩上去,一不小心被绊倒,差点跌在地上,幸好她动作迅速,及时扶住旁侧的沙发,半坐在厚厚地毯上—— 不。 她扶住的东西不是沙发。 软韧有度,有着均匀的呼吸韵律,隔着薄薄真丝布料,能明显察觉到手下的胸肌在缓慢地、不自然地绷紧。 是不应该存在于此刻的物体。 短暂的恍惚让林格的手愣在躯体之上。 是与记忆中不同的触感,经过岁月的沉淀,这具躯体更加成熟,硬朗,紧绷,饱满。 是稳重的橡树,不再是挺直伶仃的树苗。 林格还嗅到并不令人厌恶的酒味,淡淡的,若有似无地萦绕。 对方也喝醉了。 他们身上的味道应该一样,一棵树上不同枝干的气味都趋近相同。 察觉到这点时,灯光大亮,刺目的光令林格微微眯了眼睛。 林誉之开了灯。 视线重新聚焦,她看到林誉之。 他穿着睡衣,有些不合时宜的凌乱,看起来是因为饮酒而不慎在沙发睡着,又猝不及防被她按醒,自然地错愕。 林格不记得林誉之有饮酒的习惯,但他身上的确有着酒精的味道,或许是她此刻真的醉了,也或许是他今天的确破了戒。 人非圣贤,谁还没有破戒的时刻。 这时隔多年后的再次亲密触碰,发起者仍旧是林格。 林格发誓这次真的是意外。 林誉之低头,将她的手移走。 轻轻地,尊重地,把握好异性间相处的情分。 不再像年少时。 被醉酒的林格按住,他没有丝毫过激的情绪,镇定到像只被她按住衣服,更没有红着耳朵皱眉骂她发什么疯。 只是坐正身体,叹口气。 灯光让他的发丝都显得慈悲。 林誉之稳稳地伸手扶她起来,温和地问:“今天怎么回家这么晚?龙妈和我都很担心你。” 久违的龙妈称呼,他一定是醉了。 林格问:“你不生气?” “我是你哥,”林誉之轻描淡写,“当哥的,被不小心碰一下,很正常。” 他宽容地笑:“不可能有妹妹故意来碰哥哥吧?” 第15章 分手的情侣、第二次的兄妹 一家人 林誉之的掌心很暖, 他体温一直都偏高,这点大约和他的身高有关——依托于他母亲的优秀基因,他的个头极为优越。读中学时就比同龄男性高出一大截, 现在到了北方, 仍旧是遥遥领先。 身材的高大也带来一些其他的“隐患”, 譬如增加心脏的患病概率,骨骼破裂的几率更高,身体调节的稳定能力较差。 林誉之的体温一直都比林格高。 今天也是如此。 酒精催发,哥哥的体温高到林格明显感受到他手臂的热感。 烘焙箱里的可颂,热黄油里炸开的爆米花,铁锅里掉进去的花椒粒。这些意象组成他们隔着一层布料的接触,持续时间不及昙花的一现。 林誉之平稳地扶起她,微微垂眼, 看她的脸:“喝酒了。” 林格一时间分不清他在自述, 还是在询问、或确定她的行径。 “只喝了一点点。” 林誉之点头:“没醉就好。” 他不问她在同谁喝酒, 似乎并不在意。和谁都可以,也无所谓,他不过多干涉她的生活, 好哥哥都是如此。 林格有轻微的头晕,她看着沙发上并不具备攻击性的兄长, 视线从他的脖颈移到睡衣,他真的醉了,醉到没有在意到自己的睡衣领口微微松开, 伴随着刚刚的动作,黑色纯棉布料下, 隐隐约约露出他肌肉的轮廓, 阴影浅浅, 没在其中。 方才林格触碰到这里。 她喉咙发干。 酒精发挥它糟糕的效力。 “去睡觉吧,一个月内拔了四颗牙,虽然说不是大手术,也毕竟流了这么多血,”林誉之说,“好好休息。” 说这些话时,他有些无奈地笑:“同事生了孩子,请吃满月酒,拿错杯子,不小心喝了一杯。” 林格说:“我没问你为什么喝酒。” “嗯,”林誉之说,“我只是想说一下,免得给你留下’这个医生不专业’的想法。我明天没有手术,上午休息,下午陪你和妈回家。” 回家的事情,之前就说好了,林格毫无异义。 她已经向公司那边请了一天的假。 说到这里,林誉之按按太阳穴,缓解醉酒后的不适,又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林格说:“你喝酒后,话也多了。” “可能我不适合喝酒,”林誉之说,“晚安,妹妹——洗澡时注意,别滑倒,也别泡澡,酒后泡澡容易晕倒。” 林格说好。 她离开的时候,林誉之坐在沙发上,正躬身去拿黑色茶几上的透明水杯。走到卧室门前时,林格停下脚步,回头看,林誉之在灯下饮水,没有往她的方向看。 灯下的阴影衬托得他如凉溪水中的生石。 林格轻轻推开卧室门。 她的确打算泡个澡再休息,这是她的习惯。 水放到完全浸泡浴缸底,冷不丁想起林誉之的话,她又拧紧水龙头。 兄长的话仍旧有些分量。 尽管林格不想承认这点。 她有时会分不清林誉之的角色定位,这大约和两人之前的生长环境和相处模式有关。 林臣儒刚把林誉之接回家中时,林格横竖瞧他不顺眼,二人关系也僵硬到冰点,每日横眉冷对,互不相让。 而在龙娇将林誉之强行送走后,年夜饭时,林誉之抬头往楼上那一望,令林格察觉到他其实也很可怜。 无论林誉之是不是她爸的私生子,抑或者,林誉之是不是私生子——他的的确确是无辜的。在他的母亲路启藻过世之前,林臣儒去北方接林誉之时,他的确不知自己是“有罪”的。 人无法用理性审判身边的人。 林格无意为破坏家庭的第三者开罪,她只是觉得不明真相的林誉之可怜。 这份可怜让林格改变了对林誉之的态度,甚至主动说服林臣儒,将林誉之接回自己家中。 重新回到家里的林誉之,对林格也不再冷冰冰。 林格愿意将其归结于两人在新年的那一次对望,那次对视让他们察觉到对方都不是坏人。她不确定林誉之是否想要一个妹妹,只知他再度融入家庭时,每次帮她拿拖鞋,用的都是整个右手,稳稳握住,轻轻放下,不发出一丝噪音。 林格也在那个时刻不再排斥和林誉之一同上下课走路。 她还是有自己的朋友,伙伴,叽叽喳喳,聊上一路,开开心心地回去,每每此刻,林誉之都是安静地跟在她身旁,一言不发,只会在她快要走下人行横道的时刻及时将她拽住,或,伸出手垫在她额头前,阻止她撞向电线杆—— 他只会无奈地叹气。 人不会天生成为好哥哥好姐姐,一切的兄弟姐妹情谊都缘于后天的学习。他们在十几岁时才开始笨拙地练习如何成为兄妹,只是林格笨拙到越了边界,冲破兄妹的小船,直接开上谷欠望的巨轮。 有个东西叫做“韦斯特马克效应”,一般指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孩子,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会触发人类本能的亲缘监测机制,令他们彼此间无法产生有效的性吸引力。这大约是诸多文艺作品中竹马打不过天降的因素,也令林格成功地将每一位无血缘的竹马都处成了手足,却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将天降的“哥哥”模拟为爱人。 林格说不出林誉之吸引力的起点,在她瞧来,他的一切都是闪闪发亮。 他会弹吉他,会吹箫,学校校庆文艺汇演时,他用吉他为另一个同学伴奏,台下尖叫连连;结束时,林誉之手里的吉他忽然变了调子,是跳出既定乐曲之外的几个音节,熟悉的“祝你生日快乐”,最后一个音落下时,师生掌声如雷,都以为林誉之是为校庆的预热,只有台下憋红了脸的林格知道,那其实是在祝她。 那天是她的生日,林誉之在弹“祝你生日快乐”时,视线遥遥穿过人群,稳稳地落在她的身上。 他们总能准确地找到对方在哪里。 兄妹未能情深之时,他们就能感应到彼此的存在。 而在林臣儒入狱之后,他们才彻底成了同一艘孤舟上取暖的旅人。 长兄如父,长兄如父。 父亲不在的时刻,长兄便承担起照顾家庭的责任。那时候林誉之的姥爷已经去世,他几乎来不及悲伤,便开始照顾生病的龙娇和妹妹。 林格要念高中,成绩算不上很好,她自己主动提出,不上普高了,去上职高——她成绩好,读职高还能拿到些奖金。林誉之听到后,罕见地对她发了火,要她头脑清醒。 林格性格倔,她不愿意岌岌可危的家庭再付这昂贵的学费,晚饭也不吃,静坐在沙发上。兄妹俩的动静不敢闹得太大,不想惊醒刚刚睡下的龙娇,连愤怒都是无声无息,好似在这个家中,他们的情感就该拼命压抑。 这种无言的对峙以林誉之煮好的西红柿鸡蛋面作为结束,他默不作声地端了热腾腾的面到林格面前,半晌,才俯身,摸她的脸。 “不管发生什么,都别放弃上学读书,”林誉之说,“家里又不是拿不出这些钱,你现在就说放弃,是不是觉得哥哥没用?” 林格眼里含着泪,摇头说没有。 “那就吃饭,”林誉之说,“吃完面,好好洗个澡,睡一觉,等天亮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林格声音哽咽,说好。 外界无形的压力迫使他们靠近对方取暖,林誉之做兼职归来,总能看到林格在厨房中忙碌地为他做一碗面,或一份肉丝粥;林格还学会分担家务,用她的奖学金给林誉之买新的鞋子。林誉之不许林格去各类招工的服装厂、电子厂中做工,他将自己的时间谨慎细密地划分成多份,同时做几份兼职,储存起来,做林格的上学资金,做自己的生活费,也为龙娇的治疗做储蓄。 龙娇的脾气因为生病而时好时坏,病痛让她开始将一切恶果归咎于林誉之。她不打人,只是日常生活中,难免对林誉之有诸多冷言冷语。未必是真恨,人在痛苦时总会迁怒于身边人,不仅仅是林誉之,就连林格,也多次被她训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