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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明 第69节

    第106章

    容炀一面往门边去,一面解开了自己的灵脉。

    召出天枢在手中绕了两圈,才隐回袖中,抬手拉开了宅门。

    “你还真的在这里。”门外颜今看着他很无奈地笑了一下。

    容炀神色淡淡,又往旁边侧开一步,“既然来了,就进来喝口茶罢。”

    他自然不能让颜今踏进屋子,只是引他在院里的石凳上坐下,自己再折回客堂中取了茶具来,斟了杯茶与他。

    “这里倒还安静。”颜今环顾一圈,略有些犹豫地问他,“独居么?”

    “是。”容炀面容平静,“破军星君如何寻来的?”

    “许久不见,如今都这样生分了,你还真是......”颜今摇一摇头,话没有说完,喝了口茶才道:“前月捉妖时,偶然探查到了你的灵力大约在这附近,却不想你居住这样偏僻,找了这许久才找到。”

    容炀垂眸看着地上的树影,他灵脉一向都是封着的,前月......想来便是宁辞体内魔气发作,解开灵脉压制之时露了踪迹......他心中不由嘲讽一笑,果真万事都是因果循环。

    颜今见他沉默着又道,“贪狼。你负气离山,一走便是二十年,姐姐她......”

    “颜今。”容炀打断他的话,“不要再叫我贪狼了,我走时便说过,神山诸事皆与我再无半分关系,世上只有容炀,没有贪狼星君了。今日,我还拿你作旧友,故而有此一叙,但你若一味提旧事,我只怕不好再留你了。”

    颜今模样生得稚嫩,叹一口气,倒有些和外表不符合的老成:“你这到底是为何?姐姐素来疼爱你,就算当初罚你去镇魔台,不过爱之深责之切罢了。那日,不过提了一句,让你早日撤了永明灯,将那孩子安葬,也只是不愿看你消沉下去。你却发那样大的脾气,竟是连堂庭都不回了?你应当知道,为了天魔的事,大家心中尚且隐隐不安,何苦又来这样一出......往**离山,至少还能知晓你身在何处,此番一走,却是杳无音讯。每座神山,都暗中派了侍从寻你,便是此刻,只怕也都仍有在寻你的人。贪狼,你还是随我回去罢。”

    夜间凉风吹过,盏中茶叶被微荡的水带得左右沉浮。容炀轻声道:“当日之事,的确不值得这样大动干戈。我之所以要走,实则也不过因为我想走罢了。我不耐烦做这个星君,也厌恶了神山的一切。难得过些清静日子,还望你不要强人所难。”

    “贪狼。”颜今端肃了神色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生来便是星君,已成定局。如今内忧外患之际,你更应当担起自己的责任来......”

    “你一言一句还真是得姐姐真传。”容炀一心只想快些打发了他,再带宁辞换个地方,大概还能再安稳一段时日,便也有意不客气起来,“只是姐姐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对所谓责任极其厌恶。”

    颜今不料他说出这样的话来,眉头微皱,却又听容炀道:“你我二人话不投机,是说不到一块儿去了。既然如此,你还是早些回去,今日见过我,也只作没有见过罢。”

    容炀说着,已经站起身,摆出送客的架势来了。

    “你是执意不肯与我走?”

    容炀面上一点笑意沉下去,眼睛冰冷:“我若说是,难道你还要和我动手吗?”

    颜今脸色青了一青,他自然不曾这样想过,容炀这番话,却是在威胁他了。

    杜若恒一直教导他们,诸位星君乃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偏偏容炀为了个人族,置神山于不顾,他原先倒是听说得多,当面见容炀这样态度还当真是头一遭。一时气得手都有些发抖。又看了容炀一眼,见他毫无退让之意,咬牙拂袖离去。

    容炀松了一口气,也幸好找来的是颜今,若是旁人却没有这样好打发。正想着,变故陡生,周遭突然涌出暗红色的魔气来。

    颜今方才走到门边,正欲上马,见周遭魔气弥漫,猛地转回身。他还不明白为何会在这里碰上天魔的魔气,但也来不及细想,手一挥,摇光弓已在手中,以风化箭,往魔气中央射去。然而箭刚刚飞出天际,便被天枢截断。

    颜今一愣:“贪狼,你......”

    容炀也没料到宁辞会在此刻入魔,知道只怕是躲不过了。索性屏气凝神,挥剑朝颜今迎上。

    “贪狼,你到底在干什么?”

    颜今勉力抵挡着,尚且有些闹不清状况,直到卧房门被推开,一个本因是死人的男子浑身带着魔气从里面走了出来。

    颜今其实只见过宁辞寥寥几次,但因着他和容炀的纠葛,也很难让人没有印象,一眼便认出了这张脸。

    容炀见宁辞出来,心下越发焦急。以往魔气发作,宁辞却都还算能控制住自己,至少从不曾伤过容炀,现下,想来是有旁人在的缘故。不免出手更加利落,顷刻间便抵住了颜今咽喉。

    天枢剑气中原本带着凌厉杀意。颜今虽与他同为星君,伤不了性命,但容炀灵力远胜他数倍,即使这些年因为宁辞多有损耗,想要重创他也不成问题。只是最后一瞬,还是撤了剑,转而将一张符拍在了颜今身上。

    颜今被他定在原地,见容炀一手按住了宁辞后心窝,将自己的灵力一点一点渡进去。这过程并不好受,星君灵力损耗,痛楚便如剥皮抽筋一般。但容炀从头到尾一声未吭,只是另一只手紧紧扣住宁辞。

    而分明已经入魔的宁辞,虽一直试图挣脱禁锢,出手时,却也能看出是在避免伤到容炀。两人就这样彼此克制地对峙着,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宁辞眼中猩红褪去,魔气也俱消散。往下一跌,昏睡在了容炀怀中。

    容炀将他拦腰抱起,越过颜今便往院外走去。

    “贪狼!他已经成了天魔,你莫不是疯了!”颜今看着他背影,前因后果顷刻间串联了起来,语调焦急,忍不住质问道,“难不成你是为了复活他,当初故意放出天魔......”

    天魔之事,实属意外。但容炀也无心再分辨了,无论怎样,其实都没有差别。

    他顿住脚步:“你身上的符,七日之后会自动解开。你自己便不用白费力了,免得遭了反噬。我曾和宁辞说过,会一直护着他。至于其他,天道是否倾覆,都与我无干。我只站在宁辞这一边。这世道容不得他,就不必容我。”

    “破军星君。我料到会有这一日,却不想这样快。可终究也没有其它办法,只是早晚的事。所以我不改你记忆,还烦你带话给他们,来日再见,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你们也不用。”容炀最后看他一眼,额上还有方才渡灵力未消的冷汗,“我护着宁辞,你们要护着天下,就各凭本事罢。”

    第107章

    事态与预料中蔓延得一样快。

    容炀当初离开堂庭,长明宫虽然一直着人寻他,但星君不知所踪若是被太多人知晓终究会引得辖地不安稳,所以总还是隐瞒着。一切都只在暗中进行,容炀也才能藏匿踪迹这么多年。

    如今,事情败露,他和宁辞已然便是最不安稳的因素,自然就没有了遮掩的理由。再则杜若恒这几百年也的确给足了容炀台阶和脸面,他执意不肯悔改,犯下这样的大错,杜若恒自然不会也不能再保他了。不过十天,自夷玉山发出的通缉令便由长明宫传遍了各族各世家。

    寻常的人族百姓自然是被隔绝在这些是非之外,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渐渐地,也有些风声传了出来。

    因着那宅院已经不能再住,宁辞那日苏醒之后,容炀借口出游,实则一面避开追兵,一面寻找镇魔链的残片。他这些年花费了极大的精力在这件事上,也不过粗略探明其中几块残链可能的所在地——这是一桩一早便知道来不及,却又不得不去做的事,况且,到如今,的确没有其它事情可做了。勉强还能看见根浮木,再小,总比没有的强。

    宁辞起先仍是不知原委,但他大抵预感到些什么,反而并没有问容炀。面上仍是常常笑着,容炀说是出游,他也只当这是出游。容炀其实几度想开口,正如他对颜今所说,他知晓有这一日,不过早晚罢了。他亦曾无数次地想过将真相告诉宁辞的场面,但到了最后总还是说不出来。他能面对所有人,却不知如何面对宁辞。

    就这样诡异地绕开那些禁忌的话题,一直到他们途径的市井中都有了流言蜚语时,容炀却也终究无法再自欺欺人地认为,宁辞什么都不知道。这也不是修改记忆,便能继续隐瞒的事了。

    开诚布公那一日,很突然也很平静。

    他们一连赶了几天路之后,歇在一处僻静的客栈中。

    那家老板娘酿了青梅酒,厢房中都能闻见酒香。宁辞斜靠在木窗边,看底下小小池塘中开得有些熙熙攘攘的芙蓉花,忽然转头对容炀笑道:“去买壶酒好不好?我想喝。”

    容炀自然应了,买了酒上来,宁辞用两只粗劣的土碗分了,递给他一碗。自己仰头喝了一口,看着窗外道:“我也不是人族,对么?”

    他的语调和方才让容炀去买酒时没有什么差别,仿佛在谈论一件极小的事。容炀沉默着,轻轻抿了一口酒,宁辞也不催他,很久才听容炀道:“我以前告诉你的那些,都是真的。”

    宁辞想了想道:“所以是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才从人族变成了......天魔?”

    他说天魔那两个字的时候迟疑了片刻,还是引得容炀眼角跳了一跳,并没有否认,只道:“是我害了你......”

    宁辞是想知道的,但他没料到容炀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个。看着容炀顷刻间变得没有血色的脸,登时改了主意,于是打断他的话,“没事了,不必再说。”

    宁辞迎着容炀有点诧异的目光,安抚地微笑道:“如果回忆那些事情让你痛苦,那么什么都不必说。”

    “你听我说完。”容炀紧咬了牙关,一字一句道:“我不能让你知道了结果,却不知道缘由,因为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他深吸了口气,将那些往事一点点地讲出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总算也说完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有没有人去点灯,宁辞的神情在黑暗中看不分明。他听罢,静静喝完了那碗酒,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道:“好,我知道了。以后,咱们不提了。”

    “你不恨我吗?”容炀问他。

    “怎么会呢?”宁辞很轻,但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

    他这些日子猜测过,不可否认,知道真相还是有些惊讶事情背后是这样的面貌,可的确没有一丝恨。即使不记得前尘往事,但他明了容炀的情意。所以可以那样轻易地感同身受地理解他。

    宁辞想容炀或许还是有所隐瞒的,比如只字未提那些年里他自己的压抑与痛苦......宁辞听得那些过往,从短暂的讶异中回过神来,便只是心疼容炀,除此外,再没有其它了。

    他伸手摸摸容炀的脸:“你不用为此歉疚,易地而处,我不能比你做得更好。我这些日子一直有些猜测。今日决定问出来,也只是不想再让你独自承受这些......”

    容炀听得这句话,面色一变,忽然重重握了他的手,“宁辞,你.....”

    “你想到哪里去了。”宁辞面上挂起笑道:“我没有要与你问清楚,便自我了断的意思......不是要寻镇魔链么?咱们一块儿便是了。如今你不用再瞒着我,少了这些瞻前顾后,只怕还能利落些。”

    宁辞说着,伸手抱住了容炀,他身体还有些僵硬,大抵触及往事,实在劳心劳力。宁辞在他耳畔低语:“不会就这样丢下你,放心好了,我会陪着你的。”

    容炀终于也松一口气回抱住了他。宁辞的手轻轻抚摸着容炀背后冰凉的长发,他没有告诉容炀。他的确有过那样一瞬要自我了结的念头。但他知道容炀还需要他,希望他陪着他。

    虽然入魔的是宁辞,容炀分明才是魔怔得更厉害那一个,宁辞并不惧怕死亡,只是不舍得现在便离开,担心容炀还要犯傻......他贴着容炀的脸,在心里默默补完了未出口的话。我会陪着你,直到不能陪的那一日。

    第108章

    他们第二日一早,便出发前往西边一百里,位于半山腰的一座小镇上。

    那个原本平平无奇的小镇在二十年前莫名开始变得人杰地灵起来,一连出了好几个官拜一品的朝廷大员。这一切皆是镇魔链的残片落在此处化作龙脉更改了风水的缘故。

    他们一路上已算谨慎,行至山间一片茂密丛林时,前方探路的纸鹤忽然在空中盘旋一圈。容炀眉心一动,当即下马,反手将宁辞推进旁边一处狭小山洞中。

    “不要出来。”他道。天枢剑光往树林深处一划,登时鲜血涌溅,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静得诡异的树林里,跳出无数人影,手持各色兵器,刀枪剑戟一齐向容炀而来。

    容炀冷笑一声,从衣袖中扔出一张符去,在空中变幻出火种,烧起那一片林子,将诸人围困在内,顷刻之间皮肉灼烧的气味与惨叫声充斥着整座山谷。不断有人从其中逃窜而出,衣衫肌肤被烧得斑驳,情状可怖。

    容炀却连半个眼神都未再分过去,只听身后风声颤动,唇边浮起嘲讽的笑容,另一手已握了天枢,回身迎去,正正对上了一杆长枪。

    “容炀,走到今日,犯下如此大错,你还是不肯悔改么?”长枪之上,天玑二字灼灼生辉,冯泽面露悲色,看他道。

    容炀神色不改:“我便知道,即是通缉令出,他们也没这样大的胆子来袭我。不想,这里却是由你在后头背书。”

    他们面上还是平静说着话,各自身上灵力却已搅动得四面一片动荡。天色不断变幻着,起先日月同辉,俄顷又翻起阵阵黑云。

    目及之处,皆隐于一片黑暗之中,天地间狂风大作,冯泽唇边已经渗出一点血色来:“你非要搅得天地不安,生灵涂炭么?”

    “我要说的,颜今应当都已经转告你们了。”

    “那些人呢?他们何其无辜。”冯泽指向一旁熊熊燃烧的火焰。

    “是你们要将这些人扯入纷争中来,他们今日既在这里埋伏我,那便是自寻死路。”容炀眼中不是没有动容,但很快又被其它情绪掩盖,“你若不忍心,我也不曾拦着你救人。”

    “好。”冯泽咬牙拂袖,另一只手上用灵力结出一团深蓝色的寒冰来。他本就落了下风,如此一来,天枢剑尖便又更进一步,已要抵住他喉咙。只是那寒冰抛出,却并非熄灭火焰,竟是一转,往山洞的方向。

    容炀瞳孔微缩,天枢却是略往下一移猛地刺穿冯泽肩头,足尖一点,追着那亮光而去。躲避已有些来不及,容炀一只手扣住宁辞的肩膀,将他护在怀中,尖锥状的寒冰刺进他后背,飞出的细小冰石贴着山洞壁迅速结成密布的冰晶,带着无数碎石滚滚而落。

    容炀面色沉沉,在山洞崩塌前,带着宁辞从里面退了出去。

    山洞外,冯泽目光从宁辞身上扫过,眉头紧锁,眼睛如同充了血,一手勉强捂着伤口,一手拿着长枪,看着容炀一字一顿道:“贪狼,事已至此,你身为星君,不可包庇天魔!”

    容炀并没有说话,皱眉只看宁辞左臂上的血迹,大抵是刚刚被寒冰所伤,划得极深,透过伤处都能看见隐约白色的骨头。

    “我没事,不用担心。”宁辞勉强道,风卷起容炀墨色的长发,在宁辞指间上扫过留下湿润的血迹,“你背上的......”

    容炀轻轻摇了摇头,下一秒,眼风扫见冯泽又已聚起灵力,一剑掀起滔天罡风,将那尚未聚起的灵力打散。逼得冯泽倒退几步,几乎半跪在地上。

    “走。”容炀拉过宁辞翻身上马,扭转马头往山下奔去。

    这只是一个开始,此后连着十多日,他们一直处于被追杀的境地。宁辞无数次想,是时候结束了,他结束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但每当他有了这个念头,容炀便仿佛能感应到一般,眼中是洞悉一切的悲悯,对他,也对自己。宁辞便又不忍心了。

    那一日,他们到了堂庭山下。如同回到了事情的开端,一个四面都是追兵的月夜。

    “上山罢。”

    宁辞说,那其实是唯一一条路。但他竭力用很轻快的语气,让一切看起来似乎并不算糟糕,“我只听你讲过,却不记得堂庭山上是什么模样。既然那里有我们那样多的回忆,我想去看看。”

    容炀颔首,策马跃上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