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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之下 第17节

    项凌也十分认可这样的观念,所以匡延赫很小就被迫接受同样的思想,接受延续后代的使命。

    匡延赫大学读的金融专业,原本是想进投行工作,但就在他毕业回国的那一年,匡继冲被查出肿瘤,医生说需要住院治疗,匡延赫没有任何选择余地地进入公司任职。

    因为假如他那时候不接受这样的决定,回到公司任职的就会是匡峙,项凌无论如何都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存在。

    好在匡继冲的病在长期治疗下有所好转,也回到了工作岗位,匡延赫这才申请从总部调离,负责华东地区的业务。

    再后来,看到匡峙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匡延赫一度对自身的价值感到了怀疑。

    难道只是因为怕别人来分一杯羹,他就得守着这一份自己并不是那么热爱的事业?难道一定要结婚生子,活成长辈们所希望的样子才算是圆满吗?那他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这些问题近几年一直盘旋在他脑海之中,把他的思想引入到了一个模糊地带。

    他被囚困于一座牢笼,而跟随长辈们一起建立起这座牢笼的,正是当年那个不甘心输给匡峙的,年幼的自己。

    他想逃,但发现身后已无退路,就像那些个被家里人催着结完婚生完小孩的人,在自我意识觉醒后发现这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但责任已经降临,翅膀也被折断。

    若想要逃,必定要撞个头破血流。

    匡延赫自己也不清楚下一步该怎么走,所以只是顺其自然地说:“那也架不住他们一见面就在我耳根边唠叨啊,很影响食欲。”

    匡延赫当初之所以要申请转到华东地区,也是为了远离父母,少一点没必要的争执。

    只不过父母的催婚永远防不胜防,匡延赫怎么都没有想到,父亲的这场生日宴居然是变相的相亲会。

    匡延赫进到酒店,和久违的亲戚们打了个招呼,刚一入座,项凌不知道从哪里拉来一个姑娘,安排在了匡延赫旁边的位置。

    然后满面笑容地向匡延赫介绍道:“这是方微,方局的千金,你们差不多年纪的坐在一起,有话聊。”

    方微的父亲是有头有脸的政府官员,匡延赫有幸见过一次,这次匡继冲邀请方微的父亲过来,对方以工作太忙为由婉拒了,贺礼安排女儿送到。

    这几年抓腐败的风声很紧,层级越大的官越害怕抛头露面,随便被拍几张照,就有可能被定性为作风问题。

    安排女儿将贺礼送到,并且和匡继冲约定了下次一起爬山喝茶,已经摆明了他对匡家友好的态度。

    在项凌疯狂的眼色下,匡延赫勉为其难地牵了牵嘴角:“你好。”

    方微一头黑色长发挽着,妆容很淡,看起来落落大方,她主动伸手和匡延赫握了一下,说:“我们以前一个学校的,你还记不记得了?”

    匡延赫还没来得及开口,项凌先激动起来:“呀,真的啊?这么巧,看来你们俩就是很有缘分的。”

    方微笑了笑,大概意识到匡延赫根本想不起来,于是抬手比画起来:“我高一的时候你已经高三了,你的班级在这儿,我的班级在这儿,刚好面对面,中间隔着一条长廊,你记得吧?”

    匡延赫对学校格局还是有很深的印象的,点头应了一下。

    “以前下楼做操的时候,总能看到你们班的队伍。”方微盯着匡延赫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移开了视线,“不过下半学期就看不到你人了。”

    “我那会儿已经出国了。”

    “哦,那难怪呢。”

    从同一所学校出来并不意味着有很多话题可以聊,方微能看出来匡延赫兴趣缺缺,便不再找话题,不声不响地吃东西。

    匡又槐也坐在这一桌,冲匡延赫挤眉弄眼,又偷偷发信息:【我觉得她还挺漂亮的,你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匡又槐是知道匡延赫的性取向的,早些年匡延赫偷摸谈恋爱,还是匡又槐帮忙打的掩护。

    直男对同性恋群体总是存在一种误解,好像他们的性取向是后天因素导致的,像墙头草一样,摇摆不定的,或者说,之所以接触男生只因为没有遇到合意的女性。

    所以但凡遇到好看一点的女生,匡又槐就会观察匡延赫的反应,期待他性取向的转变。

    匡延赫懒得搭理他。

    坐在主位的匡继冲八风不动,在推杯换盏的间隙,给匡延赫发了条信息。

    【主动一点,别板着脸了。】

    匡延赫仰颈喝掉最后一点香槟,将自己工作专用的那个微信二维码递给方微。

    方微一脸意外,随后很愉快地添加了好友。

    原本以为加了女方好友,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但父母在催婚这件事情上的执着远超匡延赫的想象。

    晚上的酒会,项凌又把另外一个女生推到匡延赫身旁作介绍。

    这次是亿鑫科技集团老总的三女儿,叫陶润。

    “上次拍卖会上见过的,你还记得吗?”项凌撞了撞匡延赫的胳膊。

    匡延赫每次参展都只关心拍卖物,哪里记得什么三女儿,不过还是应付地点了一下头。

    陶润似乎很擅长和长辈打交道,才聊了十几分钟,就已经挽着项凌的胳膊,甜腻腻地喊干妈了。

    陶润的父亲来这一桌给匡继冲敬酒时,特意和匡延赫打了个招呼:“几年不见,好像又长高了。”

    匡延赫对于这位叔叔也没什么印象,但并不妨碍对方拍着他的肩膀套近乎,好像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

    匡延赫不喜欢他的笑,更不喜欢他身上那股因为掩盖烟味儿而喷的浓郁香水味,于是往边上站了一些。

    晚上的这一顿比中午的隆重,来宾更多是商界朋友,匡继冲忙于应酬,喝酒喝到满面红光,但还是不忘提醒匡延赫,好好把握住机会。

    匡延赫在父亲灼热目光的催促下,将陶润邀请到没什么人的甜品区,凑到她耳边说道:“我觉得你今晚很漂亮。”

    陶润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惊喜:“谢谢,看来我最近的保养还是很有用的。”

    匡延赫摆出一副对她十分感兴趣的样子,询问她的兴趣爱好,接下来有没有想去的旅游的地方。

    陶润很兴奋地说,想去日本看樱花,因为现在正值日本的樱花季,一定很漂亮。

    匡延赫便说自己新入手了一套摄影装备,正好可以去拍樱花,问她愿不愿意做自己的模特。

    “当然可以啊。”陶润连连点头,又觉得自己不够矜持,流露出一点为难的样子,“不过……就我们两个人吗?”

    “当然就我们两个了,”匡延赫学习悬疑剧里的猥琐变态,勾了一下嘴角,故意往陶润那边靠了靠,眼神暧昧地说道,“人多了没意思。”

    陶润神色僵了一下,显然对他的举动感到了一丝冒犯,但还是维持教养,吃了口甜品,冲匡延赫笑了笑。

    “那到时候看。”

    “别到时候了,就明天吧。”匡延赫不容分说地替她做决定,“我来订机票好吗?我请你。”

    “你这执行力还挺强。”

    匡延赫眯起眼,坏笑:“执行总裁嘛,执行力不行还怎么得了。”

    陶润撇撇嘴:“我看你是工作以外的方面执行力很强吧?”

    匡延赫运了口气,用连他自己都恶心的口吻说道:“怎么,你想多了解我一点啊?”

    陶润有些站不住了,忙说:“我的护照过期了,得重新申请一下。”

    匡延赫不确定她是不是在找借口,但她皱着的眉头已经写明了不适。

    匡延赫一鼓作气地说道:“其实我觉得咱俩挺合适的,那么多爱好都一样,可以说是臭味相投了,将来你要是嫁进我们家来,再给我多生几个宝宝,我们全家一起出去旅游,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美好?”

    陶润忍无可忍,几乎要翻白眼:“我觉得不怎么样……哪有人一上来就和人说这种的。”

    “什么这种那种,我这叫注重办事效率,反正男女谈恋爱不就是为了结婚生小孩吗?我们省去中间步骤,先婚后爱,现在不都流行这种吗?”

    陶润简直被他的逻辑惊呆了,她搞不懂一个长相满分、学历也不低的人,怎么能说出这么迂腐又没情商的话来,脑子里好像就装着俩睾丸,一小时能爱上两百个女人。

    匡延赫笑了笑,最后扔出一个重磅炸弹:“不瞒你说,我妈催我结婚催得挺急,我也想早点完成她的心愿……”

    低情商、急色、不尊重女性、妈宝,这几项特质融合在一起,但凡脑回路正常点的女人都得跑了。

    肉眼可见,陶润的脸都黑了,但可能碍于体面,她并没有当场发作,酒会一结束,匡延赫才发现自己看不了陶润的微信朋友圈了。

    她把他拉黑了。

    晚上回到家,匡延赫面对项凌的关切询问,摆出一副很无辜的表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她不喜欢我这样的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把她绑到我床上吧?”

    “那中午那个呢?”

    匡延赫也用了差不多的技巧把人吓退了。

    “她说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项凌那对细眉皱了皱,看向匡继冲:“哎哟,那方局也真是的,情报一点也不准,他之前跟我说,微微对小赫好像有点意思的,什么抽屉里留着照片……”

    匡继冲吐出一口烟雾,瞥了眼匡延赫道:“谁知道这小子又跟人说什么胡话了。”

    项凌也转而看向匡延赫:“是吗?”

    “怎么可能呢,”匡延赫装得跟真的似的,“老爸给我的那本《沟通的艺术》我翻了三遍,全按照那上面的套路说的。”

    匡又槐吃着水果,嬉皮笑脸:“那玩意儿是做生意的人看的,谈恋爱就得看《如何征服美丽少女》,哥,等我买一本寄给你,你好好学学。”

    “好啊。”匡延赫挑挑眉,表现得很期待,“我都迫不及待了。”

    项凌和匡继冲对视一眼,都知道儿子没憋好屁,可愣是一句话都骂不了。

    只在家待了一会儿,匡延赫便驱车回到兰松壹号院。

    小区设有健身房,匡延赫找陪练打了会儿拳,发泄掉一整天的不快,他越来越讨厌参加这样的聚会,面对千篇一律的笑脸。

    每个人的笑容后面,都藏着很深的目的。

    或是为了谈成一桩商务合作,或是想要沟通下阶段的城市建设,亦或是获得人脉,好更快地实现阶级跨越,摆脱底层圈子。

    他并不想像解读灯谜一样去解读他们话语里的意思,可他又不得收敛起嫌恶,展开笑容,去假装敬重那些并不值得他尊重的前辈。

    他厌烦他们,以至于开始厌烦在这样的场合里不停赔笑的自己。

    “砰砰”几下直拳,将陪练打得连连后退,后背撞在了八角笼的防护网,滑倒在地。

    匡延赫想把人拉起来,可是他太累了,牙齿咬了一下手腕上的魔术贴,手套扔到一边,他喘息着躺倒在八角笼内,紧绷的胸膛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

    每当这种烦闷的时刻,他都想辞职一了百了,毕竟他的小金库里也攒到一些钱了。

    之前他拿着股东分红做过些投资,成为了光也科技的隐名大股东,光也这几年相继推出几款软件,收益都不错,尤其是“寻氧app”,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就实现千万盈利,远超他的预期。

    当时他在“寻氧”注册账号,也只是单纯想测试一下软件功能,没想到填完资料,系统直接派发给他一个唐律师,开启了一段很奇妙的旅程。

    不过这些软件收益全部加起来都不够拍一次地皮的,就好像小时候拿到的运动会奖状,说出去也无人在意,所以除了他自己,没别人知道。

    离职了,一切就会变好吗?

    他也不确定。

    再回家已经快九点了。

    手机上显示唐蕴在十五分钟前接收了他的转账,留下一句:【匡总大气,之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不过我白天比较忙,不一定能第一时间回复,你要实在着急可以打我电话,只要不是在开庭,我都会接的。】

    匡延赫正准备回消息,“寻氧”上弹出一条新通知。

    快乐小法师:【晚上一起吃夜宵吗?今天甲方爸爸给我转了笔小费,把我的快乐分享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