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禁视之眼

    曾经是联邦共和标志之一的总理府位于首都星的心脏。一夜之间，这颗心脏就被粉碎个干干净净，除了府邸连带庄园在炮火洗礼中轰出的巨坑，连一片多余的砖瓦也没有留下。

    总理府拥有最高规格的安保级别，架设了四层足以抵抗一次核弹级别打击的防护罩，也常年驻扎有警卫队。

    但那种孱弱的护卫队，哪里能够刚刚被从滚刀舔血的边境调回来的第一军团吃的？根本连塞牙缝也不够级别。

    直属元帅阁下的第一军团精锐小队还没过足瘾，战斗就已经分出胜负了，他们只得百无聊赖得驾驶战机在总理府宽广的区域内持续投下能量弹，就当是更新一下军部沉疴的军火库存好了。

    联邦军部发出的突袭震惊了全境。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在声讨暴君和仓皇闭嘴间做出选择，军部的消息已经行效有素强制发送给全境居民的终端。

    【国难当前，总理罗定三世枉顾国家存亡，阻碍向前线派发物资补给，面对狄克诺元帅问责，已于当日凌晨3点在总理府畏罪自尽。】

    垂垂暮已的傀儡总理罗定三世究竟有没有在在上层博弈中给军部使绊子，这件事的真相恐怕永远也无法公之于众了。

    一位评论家三十年后在他的回忆录中记述道：“那是自联邦诞生后，历史上最黑暗恐怖的一天。当你早上起来想吃着麦片看个新闻，国家已经易主的消息就突然戳进了你的脑子里。一瞬间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究竟是个单纯的亡国目睹者，还是沦为了国家新主人的奴隶？从那日起，一切公民权利都自动从你身上剥离了……”

    星际历3027年12月31日成为当代虫族无法忘记的一天。第二天就是国家规定的新年假日，而它的前一天却被后世称为了“血月革命日”。在独立广场公开处刑349名公开支持雌性革命运动的暴民后不过一个星期，狄克诺的军队占领了首都星角角落落。无数虫民躲在家中战战兢兢听着满荷武器的军虫沉闷的脚步声在家附近逡巡，间或伴随着密集的枪炮发射声，与短促的呻吟，他们那些或多或少参与过议会或是同盟军活动的邻居们不知生死，统统被扔上了军部轰隆隆开来的收尸车。

    没有虫知道那怪物般冰冷漆黑的收尸车开往哪里，运气好点是火葬场，运气差点也许就是审问局。在那里，狄克诺麾下专门有一支丧失人性的队伍，为的就是令你吐出所有他们想要的信息的同时，生不如死。

    “他们会把菊酯注射进你的静脉里，静脉血流得慢，毒药发挥作用的时间延长，他们就会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观赏着你痛苦的样子，如果你敢发出声音，军虫们保证会用鞭子抽得你体无完肤。我曾被踢断了三次腿骨，两次肋骨，全身溃烂在监狱的污水里躺了九年，”一位参与过VTA运动的下层组织成员在幸存后仍旧留下了一辈子的梦魇，“我是幸运的，我熬到了大赦，还有千千万万像我一样的虫呢？狄克诺恐怕连尸骨都没有给他们留下。”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勾画上抓捕名单的是不是自己，每只虫都怀着巨大的恐慌，生怕下一秒象征死亡的敲门声出现在自己耳边。以至于多年之后，经历过这段历史的虫们还留有不同程度的创伤应激综合征，他们拒绝被敲门拜访，拒绝在接触到警虫和军虫，甚至一听到类似枪声的动静，就会全身发麻，身体僵硬，血液倒流。

    狄克诺元帅排除异己的行动以虫族联邦历史上的臭名昭着的“死亡演出”事件作为高潮。

    在狄克诺领导的军事政变中，“清除议会叛党，抵抗帝国入侵”成为了他开展大屠杀最名正言顺的理由。

    新年的第4天，由于抓捕的叛党与相关虫员数目过多，狄克诺下令将他们都囚禁于首都星大剧院里。可同时容纳四万虫在座观看的中央大剧院挤满了超过六万名异议者与其家虫。

    仅仅只过了一晚，人声鼎沸充满呻吟和哭泣的大剧院化为了死寂。独裁者亲手打开了第一军团第二中队的拷链，将那队全数由S级以上，性情极端暴烈的军虫全数放入了大剧院内，犹如将豺狼虎豹放入了瑟瑟发抖的羊群中。

    曾被誉为边缘地带战场绞肉机的第二中队残忍屠杀了所有乱党，一时间，大剧院所在的艺术区血气弥漫，天空泛红，历经三场雨才散去了阴郁的血味。

    也许是为了掩盖暴行，又或者是单纯为了震慑虫民。军部竟然直接推倒了大剧院的外层建筑，用土壤夯实，在上面种植了低层虫民最常食用的主食——菜豆。据称，在战时，军部将收获的菜豆混合装入了免费发放的军粮罐头，甚至还有传说，市面上销售的豆子都被军政府强制加入了汲取叛党血肉尸体作为养分长出的血腥豆子。

    在最初的一年间，全境豆类消费急速下滑，没有谁愿意吃下“血豆子”。得知传闻的虫，只要闻到菜豆的味道，看见菜豆糊糊，就不由自主会联想到死在大剧院六万只虫脑浆迸裂的惨状。

    政变血洗首都星的第六日，“社会调查委”正式成立。它是狄克诺专制统治的一把利刃，专职为独裁者在全境各地调查抓捕同盟军与议会余党。

    不过，身在中层和低层的大部分平民尚未忘记狄克诺作为上一次平定帝国入侵的最大功臣，对他的政变仍然抱有支持想法。

    毕竟，当下除了这位“暴君”，联邦全境内找不出第二个虫能够担下制止内乱，抵抗外族的两项历史重任。

    他们抱着饮鸩止渴的心态，果然得知了帝国军第一次小规模战役战败的喜报。虫民的呼声似乎又高涨了起来。

    直到新年的第9天早上，虫民们才幡然醒悟，这场书写历史的浩浩荡荡的军事政变真正的导火索恐怕根本不是什么军费克扣问题。

    九日早晨九点整，军部第一次做出了正面通告回应。在狄克诺元帅亲自演讲之前，全境所有终端与屏幕统一强制播放的片头从共和国时期的国徽，换作了他们从未见过的标志。

    永远呈现逆时针旋转的三棱金字塔锥形之中，镶嵌着一枚无机质的眼睛，不论象征着权力稳固与紧密的透明塔呈现什么角度，那只独眼始终盯视着观众，无声传递出一种讯息——不论你在哪，你都在监控之中。

    禁视之眼，视之即死。

    而那只眼睛的颜色，凑巧让百亿虫民想起了那位不幸罹难的少将，绿眼睛的拥有者，狄克诺曾经的合法雄主。

    他们心知肚明，却也心照不宣。

    这场举世革命是为了向谁奉上祭奠，答案昭然若揭。

    但虫民们无法拿出这点指责狄克诺。因为说到底，这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

    毕竟……狄克诺与希尔洛已经离婚了。

    禁视之眼的画面破碎而去，狄克诺元帅本虫的脸出现在投影中，他在百亿虫民惶恐的沉默中，语调亲切问候道：“我的虫民们，昨夜睡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