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小夫妻哪有不吵架

    “来船请通报，请出示通行码！”电磁波携带声音清楚传播过来。

    “船号串码100783，船队共有五艘，请确认。”

    “正在确认中，请稍后。”声音中断了一会儿，再次出现时，犹有一分紧张，“搜索结果为无，请重新确认串号正确与否。”

    反倒是这边负责接洽的副舰长沉着冷静，沉声强调道：“串码为100783，请再次输入，本方确认无误。”

    “啊，请稍等。”流浪者星五大停泊口之一的星际管制员捏了把汗，实在是对方的声音太过肯定，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输入错误。

    副舰长百无聊赖等待着答复，在他等待的六个呼吸间，信息组的专家会负责通过当前信息接口黑入对方的系统，在管制员再次确认的间隙把不存在的商业舰队“采花号”嵌入后台系统。

    管制员反复看了好几遍，再次按下搜索按键，界面以光速反应跳出了串码对应船队的信息。同时确认，对方是他一个小小管制员惹不起的大人物。

    “非常抱歉！是我的失误，请您尽快通过，祝您们旅途愉快。”

    “谢谢，也祝你周末愉快。”虽然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周末。

    作为骚乱轻微的星球之一，流浪者星的平静托于联邦巨头柏立科的影响力。能说服柏立科。将小会的地址选在他的老巢，不得不说L先生取信于虫的本事一流。

    不愿意和军政府在表面撕破脸的老柏立科当然允许了一部分驻军，他的自卫队和政府军在星球上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互相留有余地。驻军的侦查势力虽然可以加以运用，但狄克诺什么时候是能有耐心等着慢慢入侵内部的虫？

    迅速空降，发动奇袭，角度刁钻打敌人个措手不及——在当年敌我军力对比悬殊的时候是如此，现在形势调转更要把这一原则发挥到淋漓尽致。

    批准降落流浪者星号的只有舰队主舰，伪装成商船的军舰卸掉了一切高粒子能源，顺利躲避过十六层空中过关扫描安检。在管制员的视线中，“采花号”这个名字恶俗的主舰除了在空中雷达上悬停了一个半小时，没有任何可疑的作为。悬停的理由也十分充分——舰船主人需要平稳的环境进行起床洗漱。

    他们早对这些达官贵人的怪习惯见怪不怪了。

    流浪者星的星际海关总署所不知道的是，仅仅利用短短的一个半小时，地面早已准备好的隐形飞行器就给“采花号”灌装了足够当量的高粒子能，充分使用它，能将这颗号称无核的和平之星轰掉十分之一的面积。

    采花号不做停留，他的主人也不打算停下来欣赏一下以壮丽山景闻名的景点，而选择直奔目的地。

    行动的步骤如此紧急，环环相扣几乎不留一丝间歇，所要求的行动容错率也必须无限接近于零。

    同时也不会给敌方任何反应的机会，往往当他们意识到时，就已经结束了。

    熟悉狄克诺作战风格的虫都知道，这是在他手下干活的必备能力。

    谁也无法料到这位上司会突然想出什么挑战不可能的方案，还逼属下闭着眼去完成一个神迹。

    “高度正在下降，目前达到一万三千四百五十米。”

    “注意驾驶，继续下降，维持在13401到13449之间。”

    “遵命！”舰长接下了任务。这次使用的军舰还属中小型军舰，加上设备和探测装置，层高28米。想要精准维持在48米的空隙间，还要保持高速航行速度，不能产生偏转，果然是狄克诺元帅才会下达的命令。

    也是只有狄克诺的直系下属能够完成的任务！

    虽然艰难，但也不是不无可能。狄克诺甚至比他们自己都清楚他们的能力上限在哪，既然提出了要求，那必定是经过多方面仔细考量，确定可以完成的限度。

    如此小心谨慎的做法就是为了避开柏立科私有领地的雷达探测范围，与流浪者星海关总署的高空防护线扩散边缘。只要能夹在这两条线之间，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得开到会议所在地斜上方，将与会所有虫一网打尽。

    单凭一艘中型舰船当然无法网罗密集的会议安保，柏立科的地面反恐打击部队也不是吃素的，里面汇集了不少部队退伍后的高等级军虫，说是自卫武装，实际战力堪比政府军小型精锐团。

    “柏立科的这个侦测网十分厉害。”

    “哦？说来听听。”阿内克索前倾身体，兴趣盎然。

    奥维边读取情报，边实时向狄克诺精简汇报：“据说一经触碰，就能自动扫描舰船规模，连舰载的能源数量都能估测出来。”

    “这倒是真的厉害。”阿内克索赞赏道。毕竟柏立科自己的科技公司也有着星际世界排行前十的能力。

    他松散得靠在指挥室的长桌上，面前陈列着四副实时监控虚拟大图。他关掉了属于首都星和钻石星的两幅，将“采花号”剩余舰船的移动状况和当前主舰的光标图放到最大，代表着地形起伏的等高线网格在舰船下方缓慢变换着。

    “这里，还有这里，”阿内克索凭借着记忆回想起一些相关的信息，“这些突起的山峰是活火山？”

    “的确是。”奥维检索着手中信息，补充道：“会议举办地，柏立科的冬季疗养‘白色庄园’坐落在中央山脉的雪山上，它的正对面也是一座活火山。”

    “距离多少？”

    “不到一百千米。”

    “很好。”狄克诺缓慢摩挲着手掌，“不用大费周章了。计划改变。”

    “您又改战略了吗？”虽然已经习惯了，但临到关头还是有些无奈。

    “完美的策略是需要根据现场情况不断打磨出来的，奥维，仅凭这一点，缺少变通的你就无法干掉我成为军政府首脑呢。”狄克诺笑道。

    “卑职没有任何类似的想法！”奥维看到狄克诺充满戏谑的眼神，松了口气，“您到底为什么改变想法？”

    “柏立科的防护网如此精妙，不加以利用一下，岂不是白亏了？”狄克诺目视着舷窗外云端下白雪皑皑的美景，“有时候，知道得过多反而会束手束脚，瞻前顾后，无法孤注一掷啊。”

    雪山之巅，白色庄园。

    柏立科这老头能执意破除种种建造困难，冒着火山喷发的危险将疗养会所建在这里，要源于丰富的温泉资源。他显然是要把一场紧张刺激的地下小会开成闲适颐养的休闲茶话会，提供出来的会场都结构巧妙，在地上开凿了纵错的小流道，水道里铺满了白色鹅卵石，引了热泉水源源不断灌入其中，最后汇集到场地中央的小井中。

    除开环绕的水道部分，其他地面都是用黑色细沙铺就的。仔细看起来会发现根本不是细沙，而是柏立科专门购入了黑宝石，打碎了磨成小颗粒撒在地面上，才会晶莹剔透，没有普通沙子的沉闷。

    据说是为了舒适和安全起见，进入会场的虫必须穿着提供的便服和便鞋，私虫物品只允许携带三件。还没有谁敢对柏立科的规矩产生意见，大多数虫沉默遵守了，剩下不愿意遵守的小部分都被挡在了门外。

    L先生只带了面具，其他两个份额没有使用。他甚至把星际虫民过度依赖的终端接收器扔在了房间里。

    这次，首领没有在他身边出没，紧绷的神经终于能稍稍放松一些，虽然会场里不乏VTA的走狗们，真正让他感到棘手的也只有那一个。

    他穿着会场提供的便服觉得有点不适，其实他更习惯丝滑柔软的布料，而不是这种打着纯天然无污染旗号的麻料。

    “诸位和我今日相聚在此也是为了共同的明天。”中年雄虫在酒色荒淫的浸泡下过早显出了老态，他高举起短粗的手臂，活像泡了三天水的尸体般的肥手又红又肿，端住木片做的杯子灌了一大口酒，脸上浮现出一坨红晕，使他看起来更加丑陋滑稽了。

    会议还没开始，他的舌头已经开始打结：“今天我、我就先不奉陪大家了。”他瞄了眼坐在一旁的L先生，L先生意会，站起来替他继续开场：“在座的各位都是向着伟大理想奉献的勇敢者，今日往后，形势将会大有变化——”

    L先生指的当然是在场三十六位企业所有虫正式签署与VTA的合作投资协议。但他却不知道，这番无意之言居然也言中了他自己。

    “轰——”随着一声爆炸的隆响，地面抖了三抖，虫们东倒西歪得躲进桌子底下，柏立科的酒一下子醒了。

    “什么东西！护卫队！你们最好告诉我只是厨房的哪个锅炉炸了，否则我就——”

    “老爷，是送暖系统被炸了！”终端里朝他急急汇报道。

    “快点安排我的贵客们疏散。”柏立科还算冷静。

    “老爷，您忘了送暖系统安置在停机坪之下了吗？！您和贵客们的飞行器都化为火海了！”

    会场中虫心惶惶，柏立科的怒吼也挡不住宾客们的嗡嗡的议论声。

    白色庄园当然不止一处停机坪，但更远的几个都需要经由小型飞行器运载通过，在找到敌方威胁来源并成功打击之前贸然开飞行器出去简直就是找死。

    柏立科当然在建造庄园时就想到了类似的场景，他果断决定带领宾客潜入地下，进入自有供电系统并利用温泉水灌装保温的休息室。

    L先生观察着四面广阔的玻璃墙内涌动的泉水，设计者为了美观在墙内装了星星灯，营造出温馨轻松的氛围，L先生却无法放松下来。他潜意识觉得躲入地下不是什么好事，不管来袭者是哪一方，这种做法很有可能让对方瓮中捉鳖。

    “蠢货，找到了吗？干掉他们！”柏立科朝着终端大喊。

    “抱歉老爷，今天的云层很厚无法观测到具体位置，对方似乎躲进了侦测网的死角，总署监测那边也没有探测到。”

    “试试卫星！还要我教你们吗？！”

    “卫星无法连接，就在爆炸发生后的十秒就发生了通讯故障！等等，对方降下来了！”自卫队长发出惊喜的声音，“他们自己从云层下降了，雷达侦测网正在分析数据——”

    “分析什么，直接把他们打下来！”

    自卫队长惊喜的声音变成了惊恐：“老爷！”

    “你鬼叫什么？”

    “老爷，他们只有一个舰船。”

    “那还废什么话！我给你权限发射导弹。”

    “老爷，他们、他们携带了预估超过500吨的浓缩粒子铀能，悬停在了对面的大火山正上方！我们无法开炮，粒子能爆炸产生的能量会炸毁主火山，火山群喷发，附近方圆上百公里都会瞬间毁灭！”

    线路突然中断，包括柏立科手中终端在内的在场所有电子产品不约而同切换到了一个黑色界面。众虫惊恐万分得注视着界面上打出了一行字——你们被我包围了，放弃抵抗，欢迎投降。

    到了这种关头，L先生反而成了场中最冷静的一个。对方思路周祥，能够结合时局，地形，天气，各种因素，想出藏在侦查网空隙中的绝招再以自身制衡住柏立科，让他动也不敢动，如果他不是受害者之一，可能就要拍案叫绝了。仅凭一艘能挤得进侦查死角的小型舰船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攻下白色山庄，打进柏立科的老巢，是谋略战，也是玩心理战的一把老手啊。

    就是吃准了柏立科会贪生怕死不敢妄动吧？反而错过了最佳打击时间，连侦查卫星都被同时干掉了。

    如果条件允许，L先生倒是很想见见这位发动奇袭的指挥官。究竟是怎样的奇才，能够如此运计大胆又不失小节？

    还有那句话，颇有霸气嚣张的意味，让L先生第一时间就否定了是首领的可能。

    L先生听到了一声巨响，是门口的锁被爆破的声音。他向后退了退，扶着墙不动了。该死的短暂失明又在这种时刻复发，看来他真的得放弃高级代肢，改用回无用的基础款。

    虫们在一队先头部队冲进来后呜声哀嚎着，L先生只是慢慢下蹲抱头，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有些想发笑，感叹在场虫的低智低能，来者根本就没想要他们的命，这势头摆明就是要拿他们当虫质换取更多利益，完全没有鬼哭狼嚎的必要。

    “老实点，手背在后面，快走！”冰冷的枪口抵上他的后背。

    L先生不动声色，听声辨位，跟着前方哭哭啼啼的雄虫大部队们走了许久，间隙中听到了柏立科窄小发泡的喉咙里发出的尖叫。L先生只知道他们被逐波隔离了，他走在虫质队伍的最后，跟着最后大约五六只虫，身边却围了两倍数目的看守。

    L先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针对了，最后的三只虫，包括他在内，都被隔进了单独的房间作为牢房。而他的这间，与其他虫房间距离相隔得尤其远，虽然失去了视力，但他静静跟随前方的脚步声数着，转过了六个拐角三条走廊，才到达“牢房”。

    他被推搡进门，捆扎在身后的双手被牵着绳子吊起，拴在房间顶端的某处。他听到了门关上的声音，于是试探着跺了跺脚，试图通过回音估测房间的面积和周围物品的密度，但结果比他想象得要空旷的多，它听起来像个清空了杂物的仓库，连地面踏上去也是硬硬的水泥。

    静静等待了一会，L先生正在做着猜测，一个一个从可能的名单上排除掉名字。

    门再次开启了，他屏住呼吸，假装自己睡着了。来虫的脚步声很重，可能穿着靴子，鞋跟踩在地上十分用力，随着他缓慢的脚步声咚咚直响。但L先生判断对方心绪并没有脚步声那么平稳，因为他听到了对方急促的呼吸声，即使很轻微，他就是能下意识分辨出那反常的变化。

    不多时，他感到那道混沌的气息扑了过来，对方似乎是踏着雪过来的，浑身上下散发着寒冷的味道，冰冷的手探进了他的衣服里，L先生挣扎了一下，突然放弃了似得放松身体，对方反而摸索得更加肆意了。

    希尔洛在那只手撕开他的衣襟，开始啃咬他的锁骨时，冷淡得出声：“阿内克索，你在玩什么？”

    雌虫掀开他的面具，迫切得搜寻着隐藏的容貌改换器。“在哪？”阿内克索低声问他。

    雄子侧了侧脑袋，让他看清耳廓里嵌着的精密仪器。雌虫将它摘出来，在指尖碾碎，雄性的容貌完全暴露在视线中。

    希尔洛在失明时的伪装也只能趁乱偏偏外虫，真到了熟悉他的虫这里根本躲不过。

    “这是怎么回事？希尔洛，你看着我。”阿内克索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往自己这里看。

    希尔洛冷笑一声，强硬得别过头，躲开他的桎梏，“如你所见。”他听到了雌虫猛然加重的呼吸声，加了一句：“反正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阿内克索强压着情绪，控制住声线不要发抖，“希尔洛，你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谁做的？”

    希尔洛清淡得说：“我换了代肢。”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阿内克索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希尔洛听出了他在酝酿中的暴怒，心情史无前例得糟糕，他还被拴在房梁上，像个战俘似得被抓捕。这算什么？大老远跑过来玩一出自以为是的英雄救美，还拿自己当做战利品送上了战胜者的虎口？

    “反正也不会更糟了。”希尔洛意有所指得嘲弄道。

    雌性退后一步，冷冷笑道：“希尔洛，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对自己做到这种程度。失去一只手，就让你自我放弃成这样？你当年在荒星过得是什么日子，独苦无依也撑下来了，现在，你居然自毁？”

    希尔洛用袖中藏得小刀飞速隔断绳子，他落在地上的一瞬间就撑起双腿朝门口的方向冲去，然而雌虫的动作总能比他快两倍，他被阿内克索半路截下，强行固定在怀中，他却激烈得挣扎起来，激动得控制不住音量：“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谁赋予你的权力？！”

    阿内克索将他搂紧，冷声道：“谁给我的权力？问你自己！”

    一枚枪口抵上了他的肚子，雌虫慢慢退开，凝视着雄性举着趁乱从他身上摸过的枪，对准了他的妻子，惨惨笑道：“是，怪我自己，怪我引狼入室。你以为你拥有了我，就能掌控我的所有？你管得太多了。”

    阿内克索淡然回答：“我作为你的妻子，必须关爱你。”

    “你把这叫做关爱？那我不需要你的关爱。明明就是满足你贪婪控制欲的借口！”

    “希尔洛，你冷静一下。我给你机会再重新想想。”阿内克索依旧艰难维持着理智，他甚至张开了双臂，朝着雄性试探性走过去，“我就在这里，如果你是觉得我戳破了你的内心而不安，告诉我，我不会吝啬怜爱的。”

    有那么一瞬间，逐渐开始恢复视力的希尔洛看到那道模糊的影子，从身体深处萌生出一种想汲取温暖的渴望，但他迅速有力得遏制住了。

    他的情绪很混乱，思路却仿佛前所未有得清晰。这只雌虫，踏进了不该踏进的地方，以为自己能狂妄自大得接管他所有事，他让自己变得不像自己，让自己一退再退，他早已脱离了一个正常雌妻该有的身份和作为了，自己却毫不自知，被他牵着鼻子走！

    “我不需要你。”希尔洛对他果决得说。

    “你，再说一遍。”

    “我不需要你这种雌虫。”雄虫的声音平稳镇静得如死海的平面，“从今往后我的事与你无关。不论肉体关系还是感情，都到此为止了。已经没有法律上的关系了，这部分也结束吧。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希尔洛，你只是病了，我知道这都不是你真心想说的——”雌虫双手举在头侧，朝他慢慢靠近。

    接下来一定会用花言巧语哄骗他，再使用他的身体满足自己，这就是这只雌虫的行动准则了。

    什么关爱，什么爱护，都是自私的独占欲。

    他冷笑着举高了手枪，扣下扳机。子弹穿透了血肉，喷溅出热血，恢复清晰的视力恰好捕捉到了鲜血在半空中喷涌的一幕，他感到周围的时间在放慢，血滴下落的速度，雌虫脸部的扭曲，阿内克索不敢置信的怒吼，还有那头朝他疯狂扑来的野兽。

    哈，会被撕碎的。他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