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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谢池“冰释前嫌”在高三上学期。复习冲刺阶段,经常多校联考,班主任搞了个弱科帮扶小组,无论男女两两分配做同桌。谢池本应只有辅导别人的份,奈何他英语实在太差,老师思来想去,发觉我虽然总分低,但仗着小学在北京培训过基础一直拿英语单科前几,只好把我扔过去。 我说:“老师,你不怕我们搞早恋啊?” 班主任说:“怕什么,难不成你有信心能把谢池的成绩搞掉啊?” 我说:“……是啊!所以不能把我和谢池放一起!” 班主任说:“伊肖肖,少废话,你也就英语好了,我让你发挥发挥特长你还不乐意了是吧?” 我真的不乐意:“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英语好!” 班主任尝试解释:“但是其他英语好的人和谢池没能完全互补啊。” “我不也一样嘛。” “不啊,谢池可以补你除了英语的所有科。”班主任微笑,“不然这样,这个帮扶小组呢,是同桌优势互补,如果你实在不想,我看你体育也蛮差的,八百米几次不及格了吧?白长这么高个子啊!我们班体育生有谁来着——” 一个是我下铺,一个是于飞。于是我恶狠狠地收拾桌面,大搬迁坐到谢池旁边。谢池看我先从书包拿出镜子梳子,化妆盒,接着是一袋发卡发圈,一个mp3……他看了很久,我终于把书掏出来,是一本。 “你课本呢?”他沉默一阵,还是开了口问我。 我吭哧把书箱推到桌子旁边。 谢池看我凌乱的桌面很不顺眼,但还是忍耐着转回头去。这是我们第二次一起坐,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画三八线,但我们都互不打扰,各自安好。上课他听课做笔记,我呼呼大睡,下课他复习看题,我爬起来吃零食喝饮料。 我们很像看不见的同桌。 当时我的好脾气老好人男友是隔壁班的美术生,在外地集训。我和他煲电话粥抱怨这个事情:“干嘛一定要我去啊,又不是只有我英语好,而且我才不想让谢池教我!” 男友道:“别耍小性子啦,高三的确要好好学习啊。” 我说:“可是老师根本不打算过问我的意见,他就是第一考虑谢池而已。” 男友絮絮叨叨:“别这样想,班主任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你看你成绩这么差,又不学艺术不学体育……再不抓紧……” 我忍无可忍打断他:“可是我和谢池坐你就没点危机感吗?” “危机感?”男友想了想说,“谢池?会看上你吗?他好像不喜欢你这类吧?而且他……” “知道了!”我啪地挂掉了电话。 两个月后第一次模拟考成绩出来,其他小组都颇有成效,除了我和谢池。谢池的英语水平依旧停滞不前卡在九十几,而我除了英语名列前茅其他还是一塌糊涂。 班主任把我和谢池叫进办公室,一顿劈头盖脸地教训,警告我再无所作为就调去和体育生坐练八百,直到口干舌燥才两手一挥,让我们回去反思。 回座位之后谢池陷入了低气压。自习课他撑着下巴,盯着一页解析看了许久。他这样的状态我见过几次,无一不是心情差的时候。 我悄悄瞄他。 啊!谢池眼眶红了! 我以几秒一次的频率瞄他,他始终没察觉到。下课他去了趟厕所,回来时脸上有水,哭过似的。谁什么时候见过谢池这样?我立马坐立不安起来,悄悄把椅子挪近一些。 “……你怎么啦?” 谢池看我一眼,神色微妙,看到我目视前方,他又收回目光。 “问你话呢?”我说。 谢池这次回应了:“你在和我说话?” 我很想说笨蛋啊不然呢!但是他看起来真的很惨,我只好道:“嗯,就是你。” “不好意思,我以为你又在自言自语。”谢池说。 我根本没有经常自言自语。我瞪他,看到他低垂的湿掉的睫毛又偃旗息鼓了。“哭过吗”三个字讲起来很艰难,很大可能性谢池会皱眉冷脸。于是我换了个方式:“你的英语我会好好教的,我保证。” 谢池很礼貌地说:“谢谢,你有什么不会的也可以问我。” 从十二岁起他就鲜少对我这么平和谦逊,我猜他是真的生我的气了,气我不负责任,有金刚钻不用还揽瓷器活。于是第二天晚自习,我立刻高效率从书箱里翻江倒海抽出发黄的英语试卷放到他面前。 “哪里不会的?” 谢池看了一眼。 这是我历史最高分,147。 他翻了翻,再放回第一面。 “你会看主谓宾吗?” “什么?” “主谓宾。” “……你不会主谓宾吗?” 谢池说:“小学没教,英语课就读单词,考试抄的课文。上了初中老师以为学过也没讲。” 我回忆了一下,发现确实如此:“那你怎么考九十几的?” 谢池说:“读多了课文有语感。还有名词、形容词、副词怎么分,怎么用?” 起初我以为他在逗我,后来我指了几个句子,看到他皱眉思考,发现谢池英语基础是真的差到令人发指。我察觉出一些兴奋,倒不是幸灾乐祸,只是觉得谢池这样聪明全能的人也有不会的东西,而且这个东西偏偏我很擅长,他总不能再嘲笑我。而且,我居然有朝一日可以帮上别人的忙了!当晚我和男友洋洋洒洒说了,男友回应: “那不是很正常嘛?” “……”我说,“是基础,他连基础都不会。他总分年级前十好不好。” “我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 我生气:“可是老师教不会(其实是没教的)我教会他了!” 男友莫名其妙:“换个会的人都能教吧。” 对话到此结束,这个杠精成为了我的前男友。之前还有几任奇葩——买包餐巾纸都要找我报销的、借我的钱去买高仿AJ炫耀的、庆生时请我吃饭还要AA的——我已经不想再提。 第二天我把以前的初中英语习册捆好带去学校,监督谢池每天做一点。他做到最后下课铃响,我凑到旁边看,扯了扯他的卷子,他抬眼睛看我,眼眶发红。 我吓一跳,很迟疑地叫他:“谢池,你怎么……” 谢池问:“怎么?”他想把卷子拉回去,“还差一点。” 我捂住题:“别做了别做了!” 他吓一跳,习惯性皱眉,又像我认识的谢池了。我大声道:“不想做就不做了!你、你……” 谢池莫名其妙,但没和我计较,把笔放下低头翻桌屉。翻一阵,他拿出一瓶滴眼液,仰着头撑开眼皮对准眼睛,眨眼频率极快,一滴、两滴……五滴,全都淅淅沥沥滴到他眼皮上。他眼眶越来越红,睫毛也湿掉了。 发觉我在看,谢池用手背擦了擦滑到下巴的眼药水,“我眼睛容易痛,”他说,“有点看不清,能不能帮我拿张纸?” 于是我去看他的眼睛。谢池的眼睛乌黑,居然连瞳仁都是纯黑的;眼尾有些些上挑,好像是桃花眼;睫毛……睫毛……“有时候太干了,还会被睫毛戳到。”谢池把手擦干净。我第一次看到垂着生长的眼睫毛,把多情的眼型中和了,密密地落下来,仿佛眼白都融了树一样的阴影,难怪他情绪总显得很单薄。 我突然想起被班主任批斗的那个课间,他从厕所回来就是这样。他根本不是伤心。 我好像被骗了。 而且是被自己骗了。 可是谢池太有欺骗性。大脑再运作时我已经站起来,很着急地问:“不会失明吧?” 谢池沉默了一下:“不会。” 我立马对谢池提议:“我会滴眼药水,我帮你!” 我一条腿膝盖跪到椅子上,一条腿立在地板,叫他后仰着头把脖子枕在凳子靠背上,然后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撑开他的眼皮,屏住呼吸把眼药水对准他的眼睛。他忍不住眨眼,睫毛刷过我的指尖,痒痒的,我抱怨:“不要动啊……” 眼药水顺利落到他两只眼睛里,我松开手吐出一口气,谢池依旧仰着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我,我搜寻了很久,才看到里面的,小小的我的影子。像溺了水一样。 原来我们靠得这么近。 “伊肖。” 我反应了一会,才知道谢池在叫我:“是伊肖肖。” 他继续说:“于飞那个事情,我不知道。” 谢池头一次对我做解释。他小学为什么不乐意和我同桌,他没说过;初中为什么因为我不吃苹果皮不喜欢我,他也没说过;后来高中洗衣服那件事情他到底干嘛叫我大小姐,还是没说过。这是谢池第一次向我低头——对不起不算,我不需要对不起,从前所有所有道歉信我从来不看对不起,我只会看那些诚恳致歉的原因。 而谢池是第一个没给我写信,也是第一个向我主动解释的。 我撇撇嘴:“真的?” “嗯。”谢池说,“前几天班主任提到,我才想明白你为什么生气。” “……你还和于飞玩吗?” “什么玩不玩的。”谢池坐回来,把眼药水瓶盖扭上,“只是舍友熟了点。” “比和我熟吗?” 谢池抽回卷子继续做,“……” 我说:“我们认识都快七年了!” 虽然中间有那么几年是不太融洽,但也是谢池单方面不融洽。谢池道:“然后呢?” 我想了想:“反正,你要对我比对于飞好。” 谢池写着卷子说:“于飞去超市我会收袋子钱,我自行车后座载不动男的,他吃苹果削不削皮和我没关系,弱科帮扶也轮不到他,是这样吗?” 我抿着嘴看他,抿着抿着,突然抿出一些藏不住的笑意,眼睛都忍不住弯起来。 结果谢池下一句是:“除了英语语文,把你的五三全都找出来,就现在。” 我的笑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