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无妄的血雨腥风
第二天回到公司后，沈有赫就接到了周烨的电话。 他已经做好了对方来找他算账的准备，毕竟临时变卦是他理亏，但他不后悔。他不确定的是，心狠手辣如周烨，会怎么处理这一次的背叛。 “小赫，你真的想好了吗？”那边的声音低沉而阴郁，“你一定要跟我们作对吗？” 他沉默了一会，道：“我下不了手。” 那边低笑了几声，说：“果然还是小孩。你这样反复无常，就不怕把自己推进火坑吗？” 他刚想开口，却听对方继续道：“那天的实况录像，现在已经在我这里了。” “录像？”他心里一寒，“周烨，你有必要做得那么绝吗？” “你给我来这一手，我没把你做掉也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自己掂量，昨日的全程，你们洋洋洒洒的春宫图，我倒想知道你们年轻人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他冷笑，说：“你拿这种东西威胁我未免也太小儿科。我明白地告诉你，我根本不担心这种东西被人看到。” 在他的观念里，这种录像的主角根本用不着羞耻，该羞耻的是偷窥的人，这种行为在他的眼里卑劣又可怜，他也完全不担心周写枫会在意这些。 “哈哈，我也能猜到。如果这个不行，那……”那边停顿了，“那把枪呢？” 心像被狠狠剐了一刀，他深吸了一口气：“什么意思？” “你预谋杀他的画面，不管是周炳炎看到，还是周写枫自己看到，我想对你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吧。” “……” 他捏紧了拳，听到那边喝了一口水润喉，继续说：“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年轻人，你很聪明，我不想让你在上一辈的斗争中成了炮灰。真正有智慧的人只会思考如何顺势而为，而不是为一些情情爱爱所困，最后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 “晚些时候，我会让一切都结束。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要的东西，希望你准时赴约。” 他皱紧眉，问：“什么东西？” “来了就知道了，”那边笑了声，“我向你担保，你不会失望的。” 这天来上班的时候，周写枫明显感觉到公司的气氛不同寻常。 原本有人闲聊的走廊此时死气沉沉，每个人似乎都有心事，说话也是交头接耳，让他预感会有什么变数发生。 等他到了办公桌前，发现一份文件端正地摆在他的桌子上。 里面夹着一张纸，是连晨的笔迹。上面大致说，虽然他已经不让他再继续查下去，但事情已经进行到了这个阶段，他还是想为他做到最后，所以用近期的结果做出了一份报告，内容是关于那次大火的。 他坐了下来，开始认真翻阅起这份报告。 文件详细全面，条理清晰，却让人读得极为艰难。等看到最后一页时，他不禁用手撑住了额头，连呼吸竟都变得困难。 ……他母亲的死，果然和周烨有关。 根据这份报告，他妈李净在几年前无意发现了周家黑色产业链的存在。后来，她通过各种方式收获了一些证据，但因为他爸的阻拦没有将证据公布。 本来，若是她听他爸的话，将证据还有她追踪过的痕迹全部销毁，可能就能免于一场灾祸。但事情很快败露，郑一芮和周烨发现后计划将她灭口，也包括毁掉藏于他们母子家中的秘密文件。 至于为何用放火的方式，可能是想将一切毁得更加彻底，包括书房里所有可能藏匿秘密的角落。他在住院时派人去检查案发现场，回来的人报告说已经没有完好的东西。现在看来，那些东西到底是在大火中被毁，还是事后再被以扫尾的方式掠走，就不得而知了。 这整个过程中，郑一芮和周烨各自扮演怎样的角色尚不清晰，但根据郑一芮一直以来的说辞，她的意思应该就是，她只是按照别人的意思办事。 大概，这就是她所谓的“苦衷”吧。 他冷笑了一声，将文件合了上去。在上午的工作结束后，他马上驱车回了周家。 之前他听说他爸还在家里休息，便准备再找他谈这件事。他想他爸早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他这个做儿子的还完完全全被蒙在鼓里。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只是为了维护他苦心经营的家业，为了维护他为非作歹的弟弟，就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吗？ 等他进了家门，去书房和卧室找他爸却都看不到人影，便问佣人他去哪里了。 “哦老爷一大早就出去了，应该不会很晚回来的，”对方看向他身后，“夫人，老爷是去公司了吧？少爷好像有急事。” 他扭过头，却见郑一芮正脚步匆匆地要出门，看向他时的表情带着焦急。 他问：“出什么事了吗？” “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女人边拿手机边对他道，“你在这里等会吧……” 他直觉不对，便追了上去道：“到底怎么了？” 对方边走边等着那边接电话，始终没有回答他。他心里一急夺过了手机，却见屏幕上是“周烨”两个字。 他握紧了手机，冷声质问：“我爸到底在哪里？” 女人紧抿着嘴，想要夺过手机但没有成功，深吸了一口气道：“小枫，你把手机还给我，我真的有急事要和他谈。” “什么急事？”他逼近几步，“你们两个到底在策划什么？” 这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连晨。 “枫哥……” 那边的声音是极度的嘶哑无力，让他的心猛地抽了抽，忙问：“连晨？你现在在哪？你还好吗？” “我……我现在被周烨……”对方似乎十分痛苦，“我被他们绑着……啊！……” 一声悚人的喊叫传入耳膜，令他万分心惊。 “连晨？！”他的手都开始发颤，“你快告诉我你在哪里，我马上赶过去！” “……枫哥，你别来，线人已经被灭了口……周烨他，他彻底疯了！你别来！……” 在又一声尖利的喊叫后，电话被挂断了。 他呆愣了几秒，听一旁的人冷静地道：“你跟我来。” 他跟上女人坐上她的车，一路上还在恍惚之中。他的挚友，此时也许正受着难以想象的酷刑…… 想毁尸灭迹的那些人会怎么对待他？还有他父亲……周烨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转头问郑一芮：“我爸是不是也在那里？” 女人紧抿的嘴角泄露了一个艰难的字，“对。” 他心重重地沉了下去，沉声道：“你们想要什么？” “……你该问，周烨他想要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一时气极又心慌到无法言语。 在空气再次陷入沉寂之前，他听见女人的低语：“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寂静的仓库里，站着寥寥几个人，还有两个束缚在地上的狼狈身影。 一个青年慢慢走了进来，看见地上的人时脸色变了变，随后走到了男人面前，将一个东西递给了他。 男人低头看了看，勾起唇道：“都在里面了？” 青年没有看他，勉强地点了头，过了一会问：“他那边肯定会有备份，你这样做有意义吗？” “当然，”周烨语气轻快，“我只需要知道他掌握了多少。” 沈有赫皱着眉看了看他，又看向了被绑住的那两个人。 其中已经昏过去的人是周写枫的助理，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听说是个很顶尖的情报员，也是周写枫相当信任的左右手。而另外一个，则是周氏的最高掌权者。 高大的身材，挺直的背脊，六十多的年纪却不显疲态。男人的脸上已有了一些狰狞的伤痕，脸颊一边肿胀着，显得他极其狼狈，而此时眼神只是淡漠地看向前方。 他这才发觉，周写枫跟他的父亲真的很像。 周烨发现他的目光，笑道：“想去过把瘾吗？别拘束，随你玩。” 他看了周烨一眼，几步慢慢走上前，男人的目光也移到了他身上。 “周炳炎。” 对方像是才刚意识到他的存在，眼神变了变，道：“沈有赫？你怎么在这里？” 随后男人想了想，皱着眉问：“你是周烨的人？” “我会在这里，自然有我的原因。没想到……周氏的总裁还会有那么落魄的一面。” 周炳炎看了他一会，笑了：“有赫，你是年轻人，有很多试错的机会，但是有些选择，你一旦做了就很难回头了。” 突然，他打从心里佩服起来这个人，在这样不堪的时候还不忘说教。 他嗤笑了一声，说：“你觉得你有资格对我讲这种话吗？你们这些所谓的‘前辈’，其实都是一个德性，还装什么？” 他蹲下来和他平视，冷道：“不知道周总记不记得，甄禹信这个人。” 在那个名字出口的一瞬，他感觉到男人的脸僵了僵，像是有印象的样子。 “真是可贵，你还记得一个被你害死的人，”他慢慢说着，心里渐渐泛起痛来，“很不幸，我是他儿子。是不是很巧？” “你是禹信的……”男人的嘴微微张开，像是惊异到了极点，“你这趟来，是想报仇？” 他眼皮跳了跳，问：“你承认，是你害了他？” 对方垂下眼，沉声道：“对于你父亲的死，我很遗憾……我也不想解释什么，你大可怨我。” “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利用我的儿子来对付我，”男人的眼神陡然变得尖锐，直直地看着他，“你在他身边盘算什么，我大概清楚了。如果你想报仇，就冲着我来，不要动他。” 听着这些话，他的心就像被揪紧了般疼痛，沉重的情绪迅速蔓延，快要将他吞没了。 虎毒不食子。再怎么狂暴残忍的人，总是会疼惜自己的孩儿。只是，他是失去被疼爱资格的那一个。 他无法再让他的至亲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永远不再可能了。 面对着这样一个坚强不屈的人，他不禁笑了出来：“真是父子情深，让人羡慕。可是周炳炎，你有自信能保护好你自己吗？” 对方冷冷地看着他，说：“只要我有一口气，我都会保住写枫。” 这时，门口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 沈有赫抬眼，只见周写枫和郑一芮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看到面前的青年时，周写枫一时愣住了：“你怎么也在？” 随后他看向了被死死绑住的父亲，惊道：“……爸？！” “不是叫你不要过来……” 没有理会充满责备的语气，周写枫蹲下来仔细检查了一番他爸的伤势，发现都是些皮外伤便稍松了口气，抬手就想解开他身上的束缚。 这时，耳边响起了子弹上膛的冰冷声音。他一僵，扭头时就见周烨正举着枪对准了他。 “游戏才刚开始，”男人声音平静，“提前结束是要受罚的。” “烨哥！……”郑一芮惊恐地看着他，“你搞这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烨转头看她，笑了：“一芮，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问那么愚蠢的问题。” 他环视四周，冷淡地道：“小枫，这里你应该很熟悉吧？你弟弟是怎么死的，你回味了吗？” 片刻后，周写枫站了起来，掏出了随身带的枪，在手中掂着：“你要玩，我可以陪你玩，但是前提是，你告诉我你到底要什么，也许你根本不用这么费事。” “哈哈哈！……”男人大笑了几声，“小枫，你可真不愧是我大哥的孩子。关键时刻就算被利用了也不被情绪左右，我竟然开始痛惜你不喜欢周氏了。” 他皱了皱眉，问：“你什么意思？” 对方眼带笑意拿出了刚刚拿到的存储盘，眼神示意了一旁僵直站立的青年：“这可是他给我的——你知道了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周写枫静静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过了几秒，他压下情绪走上前，对一脸得意的人道：“你很喜欢挑拨离间，不嫌事大是吗？” “挑拨离间？小枫，你怎么能那么刻薄，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一点而已——”对方看向了沈有赫，“什么情啊爱呀的，根本没用。为了私欲，你的恋人可以把什么都告诉我。” “周烨！” 沈有赫气极，看向周写枫的时候却止不住心虚，在那道充满凉意的视线扫来的时候，他避了开来。 周写枫嘴唇微微发颤，扭头看向了他：“是真的吗？” 看着眼前的人想解释又开不了口，他只觉周身开始发凉。 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 他一心一意沉浸在获得爱情的愉悦中，以为找到了真正会关心爱护自己的人，即使知道幸福可能很短暂，但他从来没想过…… 这一场大胆的恋爱，是走在钢丝上的冒险。 ……周写枫，你都做了什么？ 在反应过来时，他就已经走了上去，抬手就是不留余地的一拳。 沈有赫被打得偏过了身，抓住了身边的箱子才不至于倒在地上。手枪坚硬的尾部猛击在他的额上，留下了一片浓重而狼狈的青紫。 他感受到了男人到了极点的愤怒。 “沈有赫，你有种。” 周写枫喘着气，握紧了不停发抖的手，声音冷如冰窖。 “写枫……”他直起身走近他，语气满是恳求，“我能跟你解释，但是不是现在，你别这样好吗？” 像要避开污秽的东西，他狠力挥开了他的手，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很快，他转过身，将手中的枪对准了正在看好戏的周烨。 “我没有那么多耐性。你想要什么，整个周氏吗？”他直视着他，眼神锐利，“我没有意见，我想我爸也不会有。我只有一个请求——你别动他们。” 对方笑而不语，只是看了一眼表，道：“也快到了。” 话音刚落，门口就进来了几个身材高大的人，浑身充满了危险和暴戾的气息。他们一个个背着手站好，等候他们的头子发号施令。 周写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烨和黑社会大帮派有染的事他早有听闻，但真正亲眼见到时却还是被冲击到了。 这些人中的几个他有过印象，D城曾经治安最乱的时候，几次械斗里出现过的“大人物”，手段不可谓不狠毒。 周烨到底是什么时候和这些人打起了交道？他突然不敢想了。 “烨哥，你……”郑一芮似乎也乱了阵脚，“你这样是要干什么！有什么事好好谈不行吗？！” “没有谈的余地。我说过，我失去过的，都要讨回来。” 在他的示意下，那些人将连晨和周炳炎都抬了起来面对他们。 原本昏厥过去的连晨此时渐渐苏醒了过来，看见周写枫的时候眼神变了变，哑声道：“枫哥，你还是来了？……” “连晨！” 他想上前一步，却被人紧紧控制住站在了原地，武器也被卸了下去。他死命想挣脱不成，只能咬牙对连晨喊：“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啧啧，腻味，”周烨平静地看向他的侄子，“小枫，你看好了。” “……你干什么？” 看着连晨身边站着的大汉几步靠近，接着抬起了枪对准了男人的后脑勺时，他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一声枪响后，活生生的躯体被抽干了所有生机，向前倒了下去，留下了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周写枫张着嘴，脸色煞白。 连晨，死了？ ……他死了吗？ 半晌后，他开始剧烈挣扎，但还是无法撼动几个男人分毫。 “周烨！……”他怒视着面无表情的男人，眼里充了血，“你他妈混蛋！你有种就冲着我来！你们放开我！……” 沈有赫僵硬地站在一旁，木然地看向了周烨。 原本他以为，这个周氏的二号人物只是觊觎权势地位，只要对这一切放空，让他得到了想要的就会马上偃旗息鼓。毕竟，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 然而他想错了。这个人要的，恐怕并不只是这些，甚至答案很简单，简单到有些病态。 这个人……只是单纯在泄愤。 “解决了一个，舒服点了，”周烨清了清嗓子，看向了几近癫狂，被封上嘴绑紧了的周写枫，“哟，看我侄子这狼狈样，真是不一般。” 随后，他的视线落在紧闭着眼的周炳炎身上，“大哥，怎么样，坐着还惬意吗？看看你的儿子，可是什么都做不了，救不了你喽。” 周炳炎睁开眼，咬牙道：“弟，我知道你恨我。既然要我这条命就放马过来，杀害无辜算什么男子汉？” “呵，真是干脆。是，我是恨你，每日每夜都想杀了你。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你比我强，”他的目光移向一旁呆若木鸡的郑一芮，“我谈个恋爱都要偷偷摸摸，生个孩子都要成你周炳炎的种。” “我周烨这辈子，到底他妈欠你什么？” 听着男人逐渐失控的声音，周写枫恐慌地看向了他爸，却震惊地发现他爸只是紧抿着嘴，像是在极力忍受着什么。 原来，他早就知情吗？ ……荒唐。 在来之前，为了不惊动周烨波及无辜，他便没有找帮手，单枪匹马却落得如此境地。 而他爸的人恐怕早已被周烨收买，看目前的情形，这个人可以做得出任何事。他不清楚他爸有没有留一条退路，他到现在都还想不通，他是怎样被周烨控制着拖到了这里。 难道，他们父子俩都是为信任所害？那么都死在这里，大概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 这一刻，他竟有了大笑的冲动。 阴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今天，就要看着你周炳炎下地狱。但在你下地狱之前，我要你亲眼看到你儿子先死。” 男人抬起了枪。 “住手！” 沈有赫上前一步挡住了周写枫，道：“你要杀他，就先过我这一关。” “你？”周烨扑哧一声笑了，“小子，你以为我在意多一条人命吗？” 周写枫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二人。 在枪口对准他额头的一瞬，他听到了他爸的怒吼。 “周烨！你留下我儿子，我什么都给你！” 而男人只是冷淡地笑了一声，瞥了一眼哮喘隐隐发作的大哥，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念道：“我差点忘了……” “小赫你来吧，我懒得动。” 像一道惊雷劈过，沈有赫嘴角猛地抽了抽，刚要开口，身边周烨的人就将枪递给了他。 他无法置信地看了一眼这把枪，没有接过。 “你做梦。”他冷道。 对方勾起唇，说：“难道你不想见到小羽的遗体了吗？” “……什么？” 他以为自己幻听了。而一旁的郑一芮更是睁大了眼，对周烨道：“小羽是你带走的？！” “我的宝贝儿子，当然由我来守护，我尽力让他保持了原来的样子，”他看向了他的侄子，不无恶意地道，“而不是这样一个自以为是的冒牌货。” “你杀了这个人，就马上可以见到小羽。否则，你就永远别想知道他在哪里。” 平静的一字一句像尖锐的刀刃，一寸寸划进心里。 他一直以为，对于那些不堪的过去，他的心情已经足够的坚定。他想抛下曾经所有的纠结痛苦，开始光明温暖的未来。 但是此刻，那些过往又如惊涛骇浪般在心中肆虐。那张脸，那个声音，那曾经占据了他全部身心的温柔眼神，再次席卷了他的记忆…… 冰冷的武器被塞进了手中，僵硬的手指动了动，握住了那把枪。 他抬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的爱人救过你的性命。你若是不肯，”对方接下来的动作让所有人失了语，“那她也很危险。” 很快，那把枪口再次抬起，竟对准了郑一芮的脑袋。 一瞬间，女人脸色煞白。 “周烨，你……”沈有赫咬牙切齿，“你真的没有心。” “现在不是比嘴皮子的时候，”男人撇了撇嘴，“一切都在你一念之间。” 时间在不断发烫，令人煎熬。 他握紧了拳，闭上眼。秘密的求助信号早已发出去，但他的人还迟迟没有到，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在疯子面前，没有道理可讲。 他……真的别无选择了吗？ 当他看向周写枫时，对方只是闭着双眼没有看他，但微微抖动着的嘴角已经泄露了他的感受。 他们之间，为什么到了这样的地步？ “我数三秒，你不开枪，你芮姨就要死。” “一。” 终于，他抬起了手。 他曾经拿过几次枪，但没有一次像这一刻一般，沉重到令人胆寒。 身边的几支枪管对准了他，他甚至能感觉到金属冰冷的气息爬满了全身。额头和手心渗出了汗，枪竟有些握不住。他吞咽了一下。 这时候，他面对着的人睁开了眼，看向他的眼神里是一片空洞。 这曾是一双充满爱意的眼睛，他在梦中现实里，死都不想放弃的眼睛。 …… “二。” 隐隐地，他听到仓库外的一点声响。 但是，已经没时间了。 “三。” …… 枪响了，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 “炳炎！” 时间在一个结点凝固。惊诧的女人，面如死灰的男人，还有踉跄着冲过来的佝偻躯体。 子弹刻意向下偏了一个角度，试图想穿入那个人的肩膀，却被另一具肉体死死地挡住。 “……爸！” 一声沙哑到裂心的喊叫从被封住的口中艰难地溢出。 周写枫目瞪口呆地站立着，看着眼前的男人面对着他倒了下去。 而一旁，周烨面若冷霜。他刚想亲手解决后患，却被从门外冲进来的人推倒在了地上。杨越冲在最前面，身后是一批警力，现场陷入了一片混乱…… 几个周烨的手下趁乱逃了出去，有几个被控制住铐了起来。 沈有赫猛地从先前的状态中回过神，蹲了下来将周写枫和他爸身上的束缚松了开来，道：“快走吧。” 说完他就想将倒在地上的周炳炎扶起，却发现男人的呼吸已经开始变得极其困难。 ……他明明没有打中要害部位，怎么会这样？ 一时间，恐惧爬满了他的全身。 “爸？……爸！……” 周写枫跪在地上，将他父亲抱在了怀里。他试图捂住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手上沾满的滚烫鲜红让他止不住地发抖。 这些血，本来该是他流的…… “写枫，听爸的……”周炳炎双眼大睁着，眼里充满了血丝，还有浓重到化不开的情绪，“你好好活着……” “爸！你别吓我，不要……” 他急得掉出了泪，捧紧了他爸的脸惊慌地道：“爸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就会好的！你的药……” 他在他爸的口袋里胡乱摸索，环顾着四周厉声喊：“你的药在哪里？！……” 慌乱的手指被紧紧地按住，他怔愣地看向已经虚弱到了极点的人。 “没用的……” 男人的气息像是游丝，再也撑不起更久的生命。手掌触到的脸颊是如此的冰冷，如此令人绝望。 “好好活着……”男人艰难地牵起嘴角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神深邃而浑浊，“这是爸，唯一的愿望……” “……不！” 沈有赫木然地蹲在一旁，看着这个本如此不可一世的男人在急促而微弱的呼吸中断了气，连带着他的心也沉了下去。 “啊！——” 像是失去所有的困兽，周写枫低着头嘶吼着，将尚有余温的身体抱紧在了怀里。 他伸出手，合上了那双仍不能瞑目的眼。他松弛的嘴角不断地抽搐着，眼神失了焦，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没有意识的躯体。 沈有赫沉浸在复杂的情绪里，一时忘了他们现在的处境。过了一会杨越走了过来，对他道：“郑一芮和周烨逃了，好像有善后的人往这边来，这里不能再留了。” 他沉声骂了一句，随后走到失魂的男人身边，握住了他的胳膊：“快走吧，我们没时间了。” 如他所料，他感受到了强烈的反抗。 而仅仅是比一秒钟更短的时间，胳膊就被狠力挥了开来，对方站起来的瞬间举起了从地上拿过的枪。 而就在男人胡乱向他按下扳机之际，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杨越在男人颈部落下了重重一掌。 “写枫！……” 他赶忙扶住了向他倒下的身体。杨越吐了一口气，对他道：“带上快走吧。” 他点头，只能先将人扛了起来跑出了仓库。他抱着男人坐进了车后座，放平靠在他的腿上。 车子以最快的速度上了大路。 杨越坐在驾驶位上，眼神充满歉意地看了一眼车内镜：“抱歉沈总，我们今天来晚了。周烨对地点做了手脚，我们被导航误导了。” 沈有赫闭了闭眼，半晌后道：“不怪你。” 在来之前他告诉杨越，如果这次会面出了什么变数，他就会发信号给他，让他报警处理。 将警方势力拉入是下下策，但是他别无选择了。他有想过周烨会下狠手，但今天这一出出惨剧，却是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个人的狠毒，他根本没看到哪怕冰山一角。 他开始痛恨起自己的愚蠢。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被周郑二人所引诱。他的弱点被透视得彻底，所以才会成为被利用的对象。 到了最后，什么都输光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垂下头看向那张即使是昏迷时还透着倦意和痛楚的脸，心中一阵阵地发痛。 他……还能留住这个人吗？ 即便时间短暂到了极点，在男人举起枪的那一刹那，他还是看见了那毫无温度的眼神。就像面对着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一般。 ……他真的开始害怕了。 车快速地行进着。他试图让自己不要再想，只是抱紧了男人的身体，紧盯着路面上的状况。 周边没有其他车，安静得异常。但正当他们要上高架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辆黑色的吉普车。 “是周烨他们！”杨越道。 他还来不及开口，对面的车就猛地加了速向他们直直冲了过来。车打了急转弯，紧接着就是一片天旋地转。 他死死低着头，捂紧了躺在身上的人。 在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声响后，世界又恢复了寂静。 ……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能动。身前护着的人正微微皱着眉，像是快要苏醒的样子。 “……写枫？你怎么样？” 他忙检查了一遍男人身上，发现没有伤口便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们的车掉下了一个不高的坡，车体已经整个翻了过来。他喊了几声杨越都没有回应，便赶紧探了探呼吸，发现人已经昏了过去。 在他准备打电话叫人的时候，车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窗面玻璃霎时落上了一个弹孔。他心猛地一沉，又见门被粗暴地打了开来。视野里出现利落的西装裤，还有那只握着手枪的手。 “藏着干什么，都出来吧。”没有耐性的声音响起。 思索后，他只能咬着牙，抱着周写枫爬出了车门。 一米的距离内，对方周身阴森残酷的气息令人胆寒。他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经历会让人变成这副模样。 他的人生也不是一帆风顺，但他自认至少还保留着人性。而面前的人似乎已经全然抛弃了作为人的身份，变成了一只不受控的怪物，只听从自己噬血的本能任意妄为。 这，还是他印象中风趣大方，和蔼可敬的烨叔吗？…… 在他开口前，对方手中的枪往下偏了偏，随后准确地打进了他的左腿。 “呃！……” 腿上的剧痛让他差点跪了下去。他额上出了汗，咬紧牙扛住身边人的胳膊，努力保持着站立。 周烨见这副情景挑了挑眉，道：“挺有毅力的，很好。不过可惜，用错了地方。” “今天，我就让这冒牌货给你陪葬吧。” 沈有赫直视着他，恨恨道：“周烨，你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在你什么都有了的时候，自然就能为所欲为了，”对方靠近他几步，“原本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结果竟然这么愚蠢，留着你也没什么意义了。” 在对方的步步逼近下，他用余光看向了后方。 他们身后，是一个不算很深的山谷，但从这里坠下去，足够粉身碎骨。 到底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他们全身而退？…… 在他拼命思考对策的时候，一颗子弹又落进他的腿中。他还来不及感觉到痛，就直直往后跌了下去。 混乱的意识里，他记得他还抱着那个人。那个人的身体，还是温热的…… …… “有赫？……” 一片昏暗中，他听见有人唤他。像是在深不见底的水下，他看见一只手伸了下来，将他一把拉了上去。 他终于睁开了眼。 被他压在身下的人正迷茫地看着他。他环视四周，发现他们两个人正被困在一块石头之上，下面就是令人生畏的谷底。 他们好像被这里救了。 “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周写枫看了看他的脸，手抚上了他额头上的青紫，“你这里怎么了？” “……”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不知从何解释：“写枫，你……你忘了吗？” 男人的嘴微张着，眼神有些浑浊。沈有赫皱着眉观察了他一番，但还来不及等他再问，身下的岩石却开始有了动静。 此时他才恍然明白，这一带是滑坡严重的地区…… 他们不能久留！ “小心！这里危险！……” 他紧张地环顾周围，看到上方不远处有一块可以供人站立的地方，从这块岩石旁边的缝隙就能过去，他便想让男人先走，却猝不及防从身后被一股猛力推了一把。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了这个狭窄的过道上，而身后的岩石发出了剧烈得令人发狂的声响。 他的心，霎那间空了。 时间像是定格了一瞬。等他惊恐地扭头时，只看见一张正在坠落的，平静的脸。 一张平静得，让他心碎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