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梦里的他穿过重重黑影和荆棘,见到了自己最心心念念的人。 楚慈闭着眼睛低垂着头,端坐在那一处,修长劲瘦的身体被包裹在白色丝绸衬衣之下,一块白纱从头顶覆盖下来,如同新娘的头纱,他怀中拥着一大捧白玫瑰,表情恬淡安详。 韩越想走到他身边去,却发现冥冥之中,两人中间好像有一面透明的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靠近。 一道人影从楚慈身后的黑影之中缓步走出,韩越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身上黑色的礼服,如同新郎的装束。 他走到楚慈身边,伸手揽住楚慈的肩,楚慈身体微微一动,如同木偶一般僵硬地歪了下头,靠在身侧之人身上。 “楚慈——” 韩越叫了出来,却没发出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强行抹去了他的声音。 但在这一句无声的呐喊之后,原本僵硬的楚慈突然动了动,修长的睫毛轻轻一颤,如同一只脆弱的蝴蝶扇动了翅膀。 韩越看见楚慈睁开眼向他望来,那双眼睛一尘不染,好似清澈的碧波春水。 他溺死在这一池春水。 韩越猛地惊醒,喘着粗气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 他说不清这个怪异的梦算不算噩梦,但这个梦令他极其不舒服,梦里的那个站在楚慈身后的男人是谁?楚慈的举止为什么那么怪异?两人的打扮,新娘的头纱和新郎的礼服…… 楚慈和裴志? 韩越被自己的想法骇住,重重甩头,想把这个想法甩出脑海,可内心却止不住地掀起惊涛骇浪。 楚慈是裴志的夫人。 这几个月,他放纵自己待在楚慈身边,好像遗忘了这个事实,或者说,他在故意回避这个事实。 这是他最不愿意承认的事,他像一匹饿狼把兔子叼回窝,舔了又舔,把兔毛舔得湿漉漉的,可却怎么无法抹除掉兔子身上别人的印记,他是一个小偷,把别人家的珍宝偷了回家,甚至于,连带回家他都没有做到,他只能每天跑到别人家去觊觎珍宝,然后趁着主人家不在偷偷尝一口腥。 韩越双手捂住脸苦笑一声。 玫瑰已经过了花期,但庭院里其他绿植依旧郁郁葱葱,阳光明媚温暖,楚慈坐在庭院中长椅上,安静地翻阅着一本厚重的书籍。 身侧突然坐下一人,他不用抬头也能知道是谁。 楚慈漠然不动,只低着头继续翻书。 “裴志要回来了。” 楚慈翻书的指尖顿了一下。 “嗯。” “……” 怪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楚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韩越,却见他眼里尽是红血丝,眼下积着两片乌青,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 楚慈昨晚也没睡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却总有种空荡感萦绕在心间,他翻身侧躺,睁眼看着几步之遥的玻璃窗。 今晚怎么没来? 楚慈闭上眼又翻了个身,嘴唇微动,好像是低低骂了一句什么。 想他干嘛? “你怎么了?”楚慈问。 韩越嘴唇颤了颤,表情怪异极了:“裴志要回来了。” 楚慈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再问一遍。 “嗯,我知道了。”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楚慈蹙眉,反问道:“我该说什么?或者说,你想听我说什么?” 韩越突然起身,楚慈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他单膝下跪直愣愣地跪在他身前。 韩越捉住楚慈的手,将额头抵在他手背,姿态是那么虔诚,又透露着明显不符合他个性的脆弱。 楚慈把手中书籍放到一边,声音淡淡但仍能听出关切:“你怎么了?你今天……很奇怪。” 韩越头抵住他的手背蹭了蹭,粗硬的发质蹭他发痒,忍不住手指蜷缩。 “楚慈,和我结婚。”韩越红着眼抬头看他。 楚慈愕然,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 “……好不好?”韩越声音嘶哑,带着抑制不住的哀求。 楚慈终于反应过来,他抿唇,面色冷淡,想要把手抽回来,却反被韩越抓得更紧,两边拉扯无果,他皱眉: “不可能。” “为什么?” “我不喜欢你。” “……” 韩越沉默下来,楚慈以为他放弃了,皱着眉想把手抽回来,却没想到韩越突然起身朝他压过去,楚慈下意识闭上眼,黑暗中他感觉一道熟悉滚热的气息靠近,他以为韩越要吻他,可滚热的鼻息已经喷洒在他的嘴角,那一吻还没落下。 他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韩越,那双沉黑如夜的眼睛里,倒影出一个清晰的自己。 他听到韩越的声音: “你看,你其实并不排斥我的亲近。” 楚慈瞳孔紧缩,一把推开身前的韩越,韩越被他推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也不在意,又默默走上前,重新单膝跪在楚慈面前,他的声音坚定又诚恳: “楚慈,和我结婚。” “……”楚慈偏过头,看向远处翩跹花木的蝴蝶。 他闭上眼,冷冷挤出几个字:“我讨厌血族,我不会和一个血族结婚的。” 他听见韩越冷笑了一声,声音里压不住的暴怒:“你讨厌血族?不会和血族结婚?” 韩越猛地起身抓住楚慈的手,把他拉扯到自己怀里,吼道:“那你为什么和裴志结婚!?” 怒火,妒火,欲火,在他心间噼里啪啦烧得旺盛,他红着眼睛质问着楚慈。 楚慈被他禁锢在怀里,抬头吼了回去:“这和裴志有什么关系……”我们俩的事为什么总要提起裴志? 楚慈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他对上了一双眼。 那双如沉沉夜色的眼,此刻泛着诡谲的红光,如同一个幽深的漩涡,想要将他吸进去。 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眼前一黑,歪头晕倒在韩越怀里。 楚慈睁开眼,发现自己侧躺在床上,头脑还有点发晕。 大意了,这段时间过得太安逸,居然对血族掉以轻心了。血族能通过对视来迷惑心神,而韩越又是血族中最顶级的纯血族,甚至能短暂地控制对方。 楚慈低声暗骂了一句自己。 把韩越当自己什么人了,居然不防备他,这么轻而易举就让他得逞了,真是丢人。 好半天,头脑的晕眩感才缓缓消失,楚慈动了动,察觉到自己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冰凉的触感和冷硬的形状,应该是手铐。 他扫视一圈周围,是个陌生的卧室,装横豪华,唯一的窗户被窗帘掩住,透不进一丝光,因此房间里昏暗得很。 楚慈双手挣了挣,试图从手铐里挣脱,但这手铐铐得太紧,终究只是无用功。 他闭上眼。 韩越呢?把他绑来这里做什么? 他挣扎着想起身下床,但双手被反绑,保持不了平衡,反而身体一歪,直接从床上摔了下去。 “咚——” 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楚慈痛苦地闷哼一声,后脑胀痛得他恨不得捂着头翻滚,但双手被缚,他只能无助地蜷缩在地上发着抖。 或许是他摔下来的动静太大,很快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是飞速的开锁声和开门声,急躁的脚步声渐进,韩越一把抱起楚慈,把他抱回床上,让他倚在自己怀里,温柔地揉着他的后脑:“怎么摔下来了,摔痛了吗?” 楚慈靠在韩越胸口,低着头任由韩越动作,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这是哪?” “我家。” 楚慈晃了晃被铐住的双手:“给我松开。” 韩越停下给他揉头的动作,亲了一下楚慈的侧脸:“你答应我,我就松开你。” 楚慈声音冷冷:“答应什么?” “和我结婚。” 楚慈闭上眼,偏头躲过韩越亲昵的动作:“我说了,不可能。” 韩越额角青筋跳了跳,心中憋着火气,但还是按捺着脾气道:“你说你不喜欢我,但你并不排斥我的亲近,你说你讨厌血族,但你和裴志结婚了……那为什么,不能和我结婚?” 楚慈皱眉:“我和裴志是……” 他深吸一口气,又闭上了嘴。 韩越嘴唇蹭了蹭他的耳朵,道:“是什么……?” 见楚慈不答,又继续道:“裴志有的,我都有,他没有的,我也有,和我在一起,你不会亏的。楚慈,和我结婚,好不好……?” “我……” “咚咚咚——”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两人对话。 “不是说过别来打扰我!?”韩越心里藏着火,又不能对楚慈发泄,如今有人当头撞上枪口,他这些怒火自然是尽数爆了出来。 门外安静了一瞬,响起颤颤巍巍的声音:“……二少,大少来了……” “我大哥?他这个时候来干嘛?”韩越放开楚慈,起身往外道,“我马上过去。” 他回头亲昵地拍拍楚慈的脸:“你在这……再好好想想……” 韩强来这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受父母之托来叫韩越回韩家吃顿饭,韩越忍着脾气随便应和了几句,就叫佣人送客了。 回到房间后,他打开门锁,却发现床上没有人,只有一副被撬开的手铐被扔在上面,他心神大乱,正要急着去找人,余光却突然瞥见窗帘那里鼓出一块。 韩越快步走向窗户,一把掀起窗帘,抱住窗帘后的楚慈,把头埋进楚慈颈窝,闷闷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楚慈一只手撑在玻璃上,眼神如钉子般钉在窗外某一处上,神情十分阴冷。 “韩强是你哥?” 韩越听出楚慈声音中的冷意,但不知所以:“你认识我家老大?” 楚慈冷笑一声,眼中闪过太多情绪,愤怒、怨恨、失望、杀意……,他闭上眼沉默。 许久之后,他睁开眼,侧头看向身后的韩越:“你为什么想和我结婚?” 韩越笑了笑:“因为我喜欢你啊,我想成为你光明正大的爱人,想做你后半生的伴侣。” 楚慈怔愣一瞬,似是没猜到是这个理由,他嗓子发涩:“……就算我不喜欢你,你也想和我结婚吗?” “想。”韩越察觉到楚慈态度的松动,语气坚定又诚恳,“我们在一起后,可以有很多年很多年的时间来让你喜欢上我。” 楚慈抿唇,纤长的睫毛遮住眼中情绪:“那好,我答应你……但不要初拥我,我不想变成吸血鬼。” 韩越大喜,一种奇妙的快感从他的骨髓处传来,顷刻间涌遍全身,他没想到楚慈会这么快同意,他以为还要和楚慈磋磨好几天,他兴奋地将怀中人翻了个身,吻了下去。 他终于得到了他最想要的珍宝,可以把他觊觎已久的兔子叼回自己的窝细细品尝。 这种从内到外的通畅感让他整个人都亢奋得不行。 楚慈眼神冷然地看着近在咫尺,吻得忘情的韩越。 只是结婚而已。 他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