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险途2
天空放晴,寂静无风,应蜚从雪堆里坐起来,白茫茫一片刺得他眼睛发疼。 融化的雪水从发根面颊往下淌蓄到下巴,应蜚脱掉湿透的外衣和发潮的靴子,反正他也感受不到冷,只穿一件白色的中衣。被卷进雪里后他就昏了过去,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应蜚撑了下地想站起来,手硌到一个硬物,抓起来一看,是酸与。 应该是雪崩后跟他落到了一起,当时两人是一起站在鞭子上的,那昭厌呢?应蜚环顾四周,积雪没至腿弯,雪面如镜,连个影都见不到。昭厌肯定也埋雪里了…… 应蜚说:“昭厌!”声音在谷间撞了个来回,没有应答。 “昭厌!”还是没有。 该不会死了吧?雪崩到现在少说有几个时辰,极度寒冷的情况,以他凡人的躯体很难承受住,很有可能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应蜚感到一阵心慌,他不知道心慌的由来,但直觉告诉他昭厌还活着。 应蜚从雪地里拔出腿,下一步又深深地陷进去,举步维艰,他此时落在一小片空地,仰头望去,山顶离他仅有十几米远,只要上去就能轻松摘到冰莲,除去一直折磨他的孽种。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应蜚稍微使力越到了山顶,山顶是一小块平台,像被人削去尖峰。与山腰几尺深的积雪相比,这里只有薄薄一层。除了灰色的山体,连多余的石块都没有,只要并蒂莲长在这,就能一眼看到,应蜚却始终没有发现。 他可以继续找,然后将两朵冰莲收入囊中离开,但不知道为什么昭厌的脸一直闪现在他脑海里。自他当魔君到现在,也不知过去多少载光阴,五界之内没有不畏惧、有求于他的,他手上的人命数不胜数,现在却为了个凡人的命犹豫,而且这人大概率还是个死人。 最终,应蜚一个后翻,落回那片空地,疏松的雪被震得簌簌下落,这一震,露出几步远雪白的大团,没跟着飘落。走近几步,是那只大伶鼬,柔软的毛还顶着小雪片,一动不动,融入雪山中。 “唔——”雪团的身后忽然发出一丝微弱的人声。 应蜚诧异:这冰天雪地里居然还有人? 绕过雪团,雪团肚子上蜷着一个人——是昭厌!他衣服皱巴巴的,头发有点乱,面色红润。 真是命大...... 应蜚轻轻用脚踹他:“起来。” “嗯?”昭厌揉了揉眼睛,像懵懂的婴孩。伶鼬也跟着醒了,动了动滚圆的身体。 他看见应蜚站起身,沙哑地说:“怎么了?” 惊奇的是,他腰间的伤没了,他之前的伤都是普通伤,应蜚就没在意,酸与的毒除了他能解否则一直不会愈合,没想到他现在腰上完好如初。 昭厌反应还有点迟钝,应蜚拍了拍他的脸,冷笑道:“来干什么忘了?” 如梦初醒:“奥,摘冰莲—……刚刚——雪崩!” “还没傻,走吧,并蒂莲在山顶。” “哦好……过去多久了?我怎么会在这里?” “不知道,我也刚醒。” 昭厌正欲离开,却发现腿被抱住了,是那只伶鼬趴在他腿上,可怜巴巴地不让他走。昭厌头顶冒出问号,他可还记得雪崩前就是这只东西叼着鞭子不让他们上去的。 应蜚见状咬破手指,对着伶鼬说:“张嘴。”它乖乖地张嘴,舌头中央有一块乌黑的大洞,应蜚血一滴上去就快速愈合,长出新肉。 它松开昭厌,黑珍珠似的眼睛圆溜溜的,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昭厌骚了骚他的下巴,说:“你要干什么,总跟着我们?” 它好像能听懂人语似的,先点点头,又拨浪鼓似的摇头。昭厌撸了把它的软毛:“算了,你跟着吧。” 应蜚说:“我们要去山顶了,我可带不动它。” “让他在这呆着吧。” 应蜚点点头,以相同的方式缠着昭厌上山,两人刚到山顶,就听“duang”一声,伶鼬一屁股坐在山顶上,雪月山似乎都跟着颤了颤。 昭厌揪它的耳朵,无奈道:“你可真是的,听话点,嗯……要不叫你大白吧?”大白高兴地晃脑袋,接受了这个称呼。 应蜚伸手撸了把某只弹跳力惊人的雪团子,越过它柔软的耳朵,两朵冰莲正盛开,一黑一白,犹如太极般相生相克。 想不到找了这么久的并蒂莲居然出现了,花瓣和枝茎上还有零星残雪,之前裹在雪里,所以没发现,现在被大白震出来了。 两人对视,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惊喜,应蜚快他一步,轻轻一跃落到了并蒂莲前,昭厌领着大白匆匆赶过来。 难以想象凡间长有这般玄妙的并蒂莲,黑白碰撞出极致的绚烂,玉石般散发盈盈光泽。虽然冰莲近在咫尺,应蜚仍是很小心,掏出从花瀑城得来的土壤准备摘那朵黑色的莲花。 昭厌手伸进衣襟里想取出土壤,却摸了个空,连忙翻出衣襟里所有东西,总共没几样,独独不见花瀑城的土壤。又摸向自己的腰,压了压腰带,还是没有预想中的鼓包。 “怎么了?”应蜚疑惑地抬头,他正蹲坐在雪地上观察冰莲,不知从何下手。 “我的那份土壤丢了。”昭厌烦躁皱眉,把地上的东西一样样塞回去,“我肯定是带了,应该雪崩的时候丢了。” 这种土壤算是珍稀之物,宋沉鱼都给他们了,但也不多,现在应蜚剩下的还不到掌心大,再分成两份可能就不够维持冰莲生长了。 正当他们愁眉莫展之时,并蒂莲忽然剧烈抖动起来,根部被一只手握住,妄图拔下来——那手从崖边探出来。一个青年攀在悬崖上,整个人隐没在山顶下,只伸出一只手趁机夺取并蒂莲。 二人被这变故惊醒,昭厌走到崖边,那人还死死握着并蒂莲,另一只手抓着崖边的岩石吊住身体,两腮鼓动,怨毒地盯着昭厌。 昭厌一脚踩上岩面上捏到泛白的手,用靴底碾压,把指骨磨到出血,他还是不肯松手,攥得冰莲更用力。 “负隅顽抗。”应蜚欣赏他痛苦的表情,指挥道:“大白。” 大白很有灵性,听懂了指令,啪嗒坐在了伸向冰莲的胳膊,大白有多重他最清楚了,当时酸雨那么强的冲劲,都被他遏制住了,这一坐恐怕得血肉模糊。 那人哀嚎一声,手掌应激松开,失去与身体的联系,十指连心,另一只手也针扎似的。大白刚抬屁股,他就拖着肉饼似的胳膊坠下山顶。 应蜚无暇思考刚刚的事,连忙看并蒂莲,所幸并蒂莲毫发无伤,但也间接说明摘取很困难。直接摘摘不下来,也不能搬走雪月山,现在跟并蒂莲能搭上关系的只有土壤。 应蜚掰下来一小块土贴在黑莲根部,出乎意料地,黑莲松动了一些,继续一点点贴上土壤,黑莲连着根须完好地下来了。 看着剩下的土壤,他也不知道该说昭厌幸运还是什么,大方递给他,昭厌照葫芦画瓢也摘到了白莲。 应蜚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带着黑莲回熔血殿,秦医就能研制出落胎药,他不用再受孽种的折磨。 转眼间来凡间都有半年多了,肚子里的东西在默默长大,即使现在从外面看不出来,但他知道他在逐渐彰显自己的存在,顶起肚皮,拱起一个小弧度。 下山容易上山难,这次走的是阳面,没费多少工夫就到了雪月山山脚,依旧人流如潮。 冰莲到手了,就意味着分别,应蜚打算快马加鞭赶回汇凡城,昭厌不知为什么看起来怅然若失,拉住他说:“你去哪?” “回我原来的地方,怎么了?” 昭厌知道他不是凡间的人,迟早会离开,闷闷道:“你总不能从雪月国走吧,打算从哪走?” 应蜚用手背拍他的脸,像帝王和他的妃子调情,浑不在意道:“从汇凡城走,怎么,你要跟着我?” “好。”昭厌点头:“我跟你去汇凡城。” 应蜚蹙眉:“你都摘到冰莲了,不着急回去?跟着我做什么?” 昭厌深深地注视他的眼睛,瞳孔里倒映出自己的模样,可他猜不透他的目光通常落在什么地方,眼睛的主人心里在想什么,他想捋顺他被弄乱的束发,却拼命抑制着冲动。 昭厌心里的酸涩愈发膨胀之时,一道喝声打断了他。 “就是他们,摘走了冰莲!” 打头的男子一条袖管空荡荡的,一手指着他们对络腮胡子的莽汉道。 定睛一看,正是在山顶抢冰莲的男子,缺了一条胳膊,被大白坐得稀烂,都那样了还能活下来。 男子甩了甩空袖管,瘦得脱了形,看来没少吃苦,只是眼睛里的怨毒几乎化成实质,在看到他们身后的大白后,仿佛能化成利剑将它千刀万剐。 他们在下山时本想让大白留下,它就是雪月山上的灵兽,呆在雪月山上最好,谁知它百般不肯,就要跟着昭厌,大白大致能听懂人的语言,昭厌好说歹说他还是扭着球一样的身体哼哧哼哧地跟着,昭厌一看没招了让他跟着,大不了他走到哪它就跟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