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三、管饱
十六从房里出来的时候,还被裙角绊了一脚,差点没摔成个大马趴,人还未见着,便要给等在门口的师兄行个大礼了。 何冲连忙伸手要接,可哪里轮得着他出手。 一只手臂从后环住了她的腰,直接将十六拎了起来,再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待终于站定,何冲总算是能第一次仔细打量打量小师妹的真模样了。 给他吓够呛。 太怪了,实在是太怪了,就像他第一次知道老婆饼里没有老婆,鱼香肉丝里没有鱼,拿狗不理包子喂狗其实它吃得可欢了一样。 既能够理解,又有些无法理解,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偏偏说不出来。 瞧着眼前换了一袭鹅黄的十六,何冲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你这样好像以前山里喂的鸡崽。” 以前十六便在山上养过鸡崽,小小个,嫩黄的绒绒羽毛,细细的小尖嘴,稍大些便满地乱跑,他本来也想帮着照顾,可无奈那东西太小又爱闹,不小心还被他踩死过一只。 十六掉了几颗金豆豆后,便再也不让师兄们照顾了,自己喂米喂水洒扫鸡舍,直到这些小鸡崽个个长得花花胖胖,日日能给他们吃上新鲜鸡蛋。 他如今的感觉,便像眼看着那早已看习惯的花花胖胖的母鸡,又变成了小小黄黄,一不小心便会被他踩死的小鸡崽一样怪异。 十六瞪了自家师兄一眼,腮帮子气成了准备过冬的松鼠,同他说:“你不懂,这样的颜色才鲜亮呢,山下的小姑娘都时兴穿这样的。” 其实她也不懂山下的小姑娘时兴穿什么,一路行来,好像是没多少穿这样嫩颜色的姑娘。 不过,既然这是那人准备的,应当便是最好的吧。 她站在前面,一只手无意识地拨弄着垂下的丝带,一双眼睛也跟那飘在水上的碎叶子一样,一下下不自觉地往那人身上悄悄抛。 可惜那样的少年郎,也不知道山下小姑娘时兴什么。 往日他眼里从来只存得下自己,如今也只再多了一个人,至于旁的人,便是全身镶了金箔贴上雀羽在他面前晃悠,他怕也只觉得刺目眼花、惹人烦躁罢了。 至于这鹅黄,也不过是觉得十六嫩得和初春叶苞里刚长出来的第一缕芽一样,所以才挑了这颜色。 所以,除了点了点头,他便也没说什么别的话了。 可他比十六强的一点便是,十六有个专爱拆台的癞皮师兄,而李玄慈有个勤勉救场的忠厚下属,水平怎样先不论,心是比那真金还实在的。 “这可是如今城里最紧俏的花色了,莫说那些大家闺秀,便是宫里的娘娘公主,都爱这颜色爱得紧了。” 为了增强说服力,金展一面胡说八道,一面信誓旦旦地点头,仿佛他就是那宫里的公公,亲自眼见为实一般。 还是那句话,水平如何先不论,这份心是真实在了。 何冲半信半疑地接受了这说辞,毕竟他也没处看宫里的娘娘公主们穿什么模样,只又颇为不习惯地打量了十六一眼,便转开了话题。 “如今什么打算,你便这样打算带着十六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宫去?” 金展摇了摇头,回道:“接的是密旨,估计在祥瑞入京之前,圣上都不会大肆公布召我们入京的消息。” “那东西要平安入京,还有些时日。翻到明面上之前,且有文章可做了。” 李玄慈眉眼一动,那股子藏不住的邪气便露了三分出来。 这段时日,皇帝怕是不会消停,不过,他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两虎于暗处相争,且看谁笑到最后了。 “虽是密旨,但也总得入京吧,你给十六变了女装,到底是个什么打算?”何冲挠了挠下巴,有些困惑地问道。 可李玄慈只扫了个眼神过来,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 “我在哪,她便要在哪。” 嚯,好家伙,这口气,真够狂的。 何冲刚想反驳,十六女装伴在他身边,岂不更加惹眼,如何保证安全。 还未出口,李玄慈便像长了天眼,知道他肚子里的话一样,给他堵了回去。 “难道放她回你们师门,便是安全的?”这话问得诛心,也直接让何冲泄了辩驳的底气。“在我身边,便是皇帝,也动不了她。” 这话说得狂,可依李玄慈这么个心狠手辣、算计颇深又冷酷无情的性子,倒真比如今底细未清的师门,更令何冲放心。 待他无话可说,李玄慈便直接将目光撩向了那个真正要紧的正主。 只见十六眉头微锁,神色严肃,抬头望向李玄慈,憋了半天,终于正经问出了口。 “若是跟你进宫,你能帮忙吩咐御膳房,让他们把圣上的菜单子,让我从头到尾吃上一遍吗?” 金展愣在原地,何冲暗暗翻了个白眼,只剩李玄慈,在片刻的静默后,眼中挂上一点笑意。 “好。” 跟着他,管饱。 * 狗不理包子的由来最早追溯大概是清朝晚期左右,这里为了趣味性,架空到文中了,特此说明。 一七四、赤裸裸的偏心 光是换了身衣服还不够,还得再造个身份出来。 最方便掩饰的自然是侍女,即便是密诏入京,小王爷这样的身份,带些个服侍的人也实在正常。 何冲还有些担忧,忍不住问:“你身边突然多个侍女,可会惹来非议?” 他那句“我们十六可是未出阁的姑娘”还未出口,便被自家师妹天真无邪地截了话头。 “师兄你多虑了,他酒池肉林的花名赫赫,身边跟个女子,不打眼的。” 她一脸毫不在意的模样,却将何冲惊得倒吸了口气。 他虽早听过李玄慈的风流名声,可自见了他以来,便一直觉得那只是虚言,但如今十六都如此说,难道难道真是这人不守德行? 李玄慈闻言望了过来,看着笑盈盈说着这话的十六,再看着不时做贼一样瞄过来的何冲,眸色冷了下来,眉梢眼角都是寒意。 金展在背后偷偷咽了下口水,尽职尽责地出来给自家不爱言辞的主子,当好一个传声筒的本分。 “那些都是外面的妄言,我们王爷岂是那些男男女女便能随意勾搭上的?我们王爷的清白那可是比白雪都还要白。” 金展为自家主子辩护得稍嫌用力了些,一不留神便连他家王爷的小小私事也透了出来。 只见何冲的眼神立刻眯了起来,他不敢冲着李玄慈露出这副表情,却偷偷地转向金展,如同溜上灶台偷到了油的猫一样,那眯得邪门的眼睛,抽动的嘴角,都颇有深意。 金展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透露了什么,忍不住又咽了一大口口水,等着主子之后收拾自己。 但李玄慈先拿眼前这个探听了私密后幸灾乐祸的家伙下了手。 不久,房里就传来大声的抗拒,和听起来便颇为激烈的反抗。 “凭什么,绝不许动我的胡子!” “便是我立时死在这里,也绝不答应!” “杀了我吧!” 在阵阵悲鸣过后,终于彻底没了声息。 十六扒在门口,探进去一双圆豆子一样的黑眼睛,只看了一眼,便笑得眯成了月牙。 “师兄,如今你这样子,好像光溜溜的鸡蛋哦。” 她同样天真无邪地戳着自家师兄的痛处。 “公报私仇!” 何冲悲愤地大喊一声,随即又警醒地朝外望了望,看见没引来那阎王的注意,才愤愤不平地小声继续抱怨起来 “公报私仇!”他用悲愤的气声冲着十六说道,“便因为我知道了他的私密,便拿我如此泄愤。” 随即又转向还在擦拭着剃刀、一脸乐呵的金展,冲他撒气说:“明明说漏嘴的是你,结果拿我的胡子开刀,太不公平了。” 十六忍不住说了公道话,“师兄,你那哪是胡子啊,顶多算是胡茬,反正你自变声就留了这么几年也留不长,剃了便剃了吧,剃了还干净呢。” 何冲气不打一处来,女生外向,女生外向啊!裙,留叁午思巴菱久思菱 “谁说我留不长的,不过是出门在外不方便留罢了,待有了空闲,我定能养成美髯须。” “你家师兄都要被迫扮內侍了,你还笑得出来?” 十六当然不是如此没有良心的人,她乖乖地说:“那我去同他说,别让你扮內侍了。” 还未等他欣慰,十六便又笑着接了下一句,“师兄你同我一样扮侍女吧,我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气得何冲差点原地出窍、飞升成仙,两害权衡之下,还是忍痛扮了內侍,并暗暗决定要逮住机会背地里胖揍十六一顿。 形似了,神也得似。 何冲行走江湖经验丰富些,可与內侍打交道也不多,金展以往多行走于内廷,便花了番功夫调教他。 “背要微弓着,腰杆子要软,脚步迈的幅度小些,抬步时莫先高抬脚跟,无人吩咐时,目光垂向地上。” 被抽了精髓之人,又常年低眉顺眼地服侍人,腰杆子自然硬不起来,也不像当官习武之人那样阔步横行,常常都是小心地半点着脚尖轻轻落地。 为了改掉习惯,何冲可算是费了老牛鼻子劲,总算有些服侍人的模样了。 他累得够呛,转眼却看见十六坐在院子里的大石磨盘上,两条小腿来来回回晃得悠哉,一边啃着和她半边脸一样大的水梨,一边瞪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往这瞧。 “怎地她不学?十六也不会伺候人的。” 金展此刻难得聪慧地装聋作哑起来,只望向一旁装作无事一样糊弄道:“来来来,再练一遍。” 开玩笑,也不瞧瞧那梨子是谁给的,十六那便是奉旨啃梨,主子的事,他哪里管得了。 于是,这项训练便十分厚此薄彼地继续下去了。 一七六、慈哥哥 层层宫门锁碧云,飘絮点朱阑。 一道道朱门被推了开来,可十六低着头,只能瞧见绣花鞋尖上那只云雀,在摇晃的裙摆下若隐若现。 她脚下是映着寒光的大块青石,大概百年以来已被这来来往往的人磨得没了一丝棱角,几乎能鉴出隐约的人影。 走了许久,她终于忍不住抬头悄悄看了一眼,这座大得仿佛能吞人的宫殿,四处都被高立的围墙给圈了起来。 只一眼,便被那层层高墙顶上璀璨的琉璃瓦上反刺过来的日光,绞得眼底发酸。 可即便是这样耀眼又冰冷的地方,却从不知哪处飞了一只彩鸢上天。 这么一看,她脚上便慢了一分,差点与身后的何冲撞在一处,他悄无声息地戳了把十六的后腰,激得她立刻抖擞起来,再不敢分神。 可十六老实低下了头了,何冲却在抬头时接了个冷冰冰的回头刀。 好家伙,这账是又记自己身上了,天知道,他只是给十六提个醒啊。 懂大局、识大体的何冲,默默咽下了所有委屈,跟在最后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安静的内侍。 随着青石上人影绰绰,一行人被引到了一处小楼,掩映在错落的烟树当中,绿茵垂下丝丝凉意,将小楼笼在一片淡影之下。 这里并非大殿,显然圣上并不想将会见李玄慈之事翻到明面上。 不仅如此,到了第一重门后,更是让所有的侍从都留在了外面,只李玄慈一人孤身入内。 那扇门一掩,便将所有的秘密都关在了里面。 十六还是那副侍女模样,就这样和旁人一起守在门外,宫里的规矩到底大,便是已隔了这许远距离,也无人敢乱动一分,连声衣袍子擦过的动静都听不见。 但这次不用何冲担心,十六不必他吩咐,也没有百无聊赖地动来动去,既不发呆,也不走神,只乖顺地低头望着脚尖,间或十分隐秘地抬头瞧一眼那紧闭着的门缝,眸中微凝,又立刻再次低下头来。 何冲愣了下,随即心中暗暗一叹。 再是不愿,自家的傻十六,如今心中也长出了将那人藏进去的窍眼。 不知过了多久,那门终于开了,李玄慈一人孤身进去的,如今也独他一人孤身出来,面色上看不出半分异常。 一同守在外面的内官面上毫无异色无声地迎了上去,用尖细的嗓子小声禀道:“王爷,圣人知您离京已久,想着在您出宫前,能见一见各位小主子,以圆多年亲缘骨肉分离之情。” 这话说得亲热极了,可由一个内官细得有些怪异的嗓子说出来,就多了几分寒意。 不过,李玄慈周身也没一丝热乎气,十六如今只需要瞧一眼,便能知道这人眉梢眼角都是冷淡,连点敷衍的意思都没有。 可李玄慈还是淡淡点了下头,算是接了这安排。 之后,内官便引着他们往宫廷深处走,越往里,重重朱门便越发密了,十六不断抬脚跨着一道道高门深槛,到最后几乎失了计数,只觉得像是被无声地吞进这巨大又深幽的宫中。 之后一共见了三人。 因着大皇子被圣上派出了京城,于是第一个见的,便是二皇子李玄岚。 这是个看一眼便觉得如沐春风的人。 明明也并非那满脸挂笑、举止殷勤的作派,可无论是朝李玄慈迎来时眼中的暖意,还是那捻袖饮茶时的自在,抑或是交谈时恰到好处的一点回应,都自有一股风流在。 不似皇权富贵的一段锦,倒如布道悟德的儒道大家。 尽管李玄慈话语并不多,也稍显冷淡,二皇子却每每都能妥善接上,偶尔提一提童年之事,倒显得有了几分亲近,场面还算和睦。 十六依然低着头,和身旁的朱漆柱子也差不多德性了,可听见二皇子时而打趣的童年往事,还是忍不住极轻微地翘了唇角,无意识地将这些细枝末节记了下来。 至于为何要记,记了作甚,她倒是没想那么多。 后来又见了三皇子,李玄启。 这是个好武的,看上去一股子亲热莽撞的武人气息,与李玄慈多年不见,不过寒暄几句,便极热心地想同他比试切磋一番。 瞧三皇子那在自己殿前那么大点地方都硬要塞下的小校武场,与面上那遮掩不住的胜负欲,看起来倒真心极了,不似作伪。 李玄慈倒也没同他客气,只说了今日不行,来日让他准备好在自己手底下卸条胳膊。 三皇子听了这话反乐了起来,与他痛快定约,下次定要搏出个胜负高低来。 最后一个见的,是长公主,李环。 说是长公主,但她是如今皇帝最小的孩子,不过刚刚满十四岁。 这次内官带他们去了一处园子,绿草如油,花树如烟,小小的清池上还浮着落下的花瓣,一旁的树枝伸了出来,垂在水上,上面还吊了金丝笼子,里面一只黄嘴赤色鹦,鹦声如马蹄果子一般爽脆。 还未靠近,便听见了娇声笑语透了过来,洋溢着少女的天真浪漫。 一只极漂亮的纸鸢高高飞在这层层深宫之上的天际,只留一根细线牵扯着它的动作。 或许是他们的脚步声惊动了人,正在放纸鸢的两个女孩转过身来。 一个稍娇小些的,穿着一袭粉色宫装,头上是赤金的步摇,眉间点了颗殷红的朱砂痣,瞧见李玄慈的瞬间,一下子灿烂地笑了起来。 “四哥!”她亲热地叫着。 另一个女孩也望了过来,瞧见他的身影,眸子如晨曦初明,又立刻被薄雾遮掩,只目光依然隐隐挂着他。 待长公主出口后,才乖顺地跟在身后,行了个礼,用那双雾蒙蒙的眸子瞧着他,叫了他一声。 “慈哥哥。” 一七七、捻酸 “慈哥哥。” 这女孩看上去比公主要年岁稍大一些,身量也抽条了,如春日里刚发轫的细柳枝一样,娉婷地立于公主身后。 那双眼儿雾蒙蒙,只望一眼过来,便让人觉得自己衣袖上都沾了润泽的湿气。 可李玄慈却没被雾气缠住。 从十六那悄悄抬起的目光里,只能瞧见乌发中的那根红绳,如一只血蜻蜓一样动了下,那垂下的马尾轻挑了下,便见到李玄慈轻轻歪了头,侧首对一旁躬身的内官道。 “圣上可知外人在此?” 他语气冷淡,将这亲缘会见的温馨场面一下凝成了公事公办的泾渭分明。 内官的腰杆子折得更低了,回禀道:“这是公主伴读,常入宫中往来,圣上知道的。” 听了这话,李玄慈也无什么多的反应,便这样任由场面冷了下来。 幸好公主年纪不大,性子也活泼,见了他这个冷淡的四哥哥,也未知难而退,一把好嗓子同百灵一般,牵了身旁的姑娘,同他笑着打起圆场。 “四哥离京久了,难免面生,这是我的伴读,姓薛,名唤蛮蛮,幼时便伴在我身边,你定然是见过的,如今忘了也不打紧,日后四哥来我这顽,多见几次便熟了。” 公主脸上是笑模样,又未自称本宫,姿态算是放得低,话里也透着亲热,叫人讨厌不起来。 李玄慈却没接这话,只淡淡颔首,同自己这个幼妹拉扯了几句无关紧要之事,便不露痕迹地端了茶。 端茶送客本该是主人家的暗示,可他这个煞神却反客为主,下了这反向的逐客令。 也是,这样的阎罗煞,他不露意思,小小年纪便八面玲珑的公主,又怎会主动送客呢? 宫里都是人精,见他端了茶却只沾沾唇便放下,就闻弦知雅意,公主扶了扶自己有些松了的步摇,一派娇憨的样子,冲李玄慈笑着道:“环儿方才贪玩,仪容都乱了,丢人得很,今日便不多留四哥了。” 如此识趣,李玄慈也顺势接了过去,放茶,起身,行云流水地拂了拂未起褶皱的衣袖,便要告辞了。 从头至尾,那位脱口而出“慈哥哥”的蛮蛮,都一言不发、十分乖顺地坐在一旁,连告别时的行礼都规矩得一团和气,目光都未再乱上一分。 待出了临华殿,内官却未将他们引到出宫的道上,反而将他们引至另一条小道上。 道旁一团团绿荫愈发浓了,便知道是往僻静处去了,最后停在一座小楼前,旁边环着一道活水,盈盈得反射着碧色波光。 内官将他们送了进去,交代一番后便离开了,待他的身影从门缝中再也望不见,金展这才警惕地收回目光,将一块看似不起眼的黑石放在门板上方的空隙中。 何冲与十六,也同金展一样,细细检查起这小楼周遭和内里的每一个角落,从木板上轻轻叩过,查看内里有无暗道的回响。 “不用费这心思了。”李玄慈却止住了他们的动作,“既敢让我住进来,这地方便不会有你们能找出的暗室和机关。” “要说值得多注意一眼的,不在此刻,也不在这楼里。”他目光顺着开了的窗,轻轻点了下远处池面若隐若现的水光。 十六坐了下来,有些忧心地发问:“如今便是要将你困在这宫中了吗?那我们之前的计划怕是要有变。” 本来是想趁着祥瑞为进京前打探一番,若是困在宫中,怕是难有作为。 “未必。”李玄慈两指捻了茶杯,轻轻摇晃着,看着其中碧绿的茶汤在漩涡中散着渺渺热气。 “若真只想困住我们,何必大张旗鼓让我去见皇子和公主,还掺了个外人进去,伴读每月都要出宫,算算日子,恰好便是这几日了。” 他目带深意,十六颔首思索道:“你是说,圣上这是故意放消息出去,却又不打算将此事翻到明面上,才用此曲折之道,可这是为何?” 李玄慈瞧了眼思考得认真的十六,一双圆眼睛满是正经,他眉心不由一动,随手悠哉抛了个饵过去。 “当今圣上,一善道法,二好垂钓。” 十六思索片刻,随即瞪大眼睛,“我懂了,他这是将你当作了饵,想要钓一钓这京中权贵。” “不将此事昭告,是为了之后在黎民百姓面前将祥瑞占为己有,而又半藏半露地将你放在宫中,便是要借由出宫伴读之口,给这些人吹一口风。” 公主伴读,自然不会出于一般官宦人家,因此得了这消息的,怕都是高官贵胄。 而这么做,想来其中目的 “拿我做饵,要钓的,自然是京中与我相关之人。”他轻轻放下了茶杯,“无论肚子里是正是异,有了我这个伐子,自然好做文章。” 短短一句话,其中心机凶险,便叫人胆寒。 气氛正有些凝重,靠在窗旁的何冲却阴阳怪气地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虽说是外人,我瞧人家一口一个慈哥哥,叫得可够亲热的呢,未必不能布置利用一番。” 尽管何冲面上那怪里怪气的表情,显然完全是另一个意思。 就差帮着自家师妹捻酸吃醋,亲自掐着腰当泼妇,要这未来妹婿立刻签字画押保证一番,今后绝不与那“外人”往来。 可惜,大概是他们师门别的不学,专学了拆台一技,他那傻师妹竟然真的双手合十一拍,一副兴冲冲的模样,说道:“对呀,还有这妙招呢,以你的本事,定能将那妹妹搞定,你让她想同家里如何说,她便会同家里如何说。” * 上一章长公主的表述不准确,长公主一般指皇帝的姐妹,而非皇帝最年长的女儿,上一章用了长公主,只是说明是最大的女儿,这章起还是改为公主,特此说明。 一七八、半夜打拳 十六双手一拍,一双眼睛亮澄澄地瞧着李玄慈。 仿佛面前的不是个惊采绝艳、恰巧还同她睡了许多觉的少年郎,而是浓油赤酱的大块红烧肉,正适合吊起来钩人上饵。 瞧她那眼中放光的模样,李玄慈眉梢轻吊了下,寒睫轻闪了下,睨了一眼。 “你脑筋倒灵光。” 他这隐隐带着刺的话语,被十六囫囵个儿接了过去,却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像兔子竖了长耳朵,眨了眨眼,将这包袱又囫囵个儿地甩了出去。 “是师兄脑筋灵光啦。” 师兄气得已经不想说话了,只想冲着自家师妹毛绒绒的后脑勺用力敲下去。 这茬就算是这么胡乱揭过去了。 微博:化作满河星 到了夜里。 李玄慈自懂事来,便是养在宫中之时,也是不准人进他的殿的,后来自己出去做了藩王,更是如此,最多只留侍卫守在外间。 可十六如今扮作侍女,自然是要守夜的。 月牙高高挂,夜儿静悄悄。 十六这个“侍女”,没有老老实实歇在一旁的贵妃椅,却安安稳稳地被放在了床榻内侧,李玄慈这个“主子”,反倒睡在外侧,怀里抱着剑,闭眼歇着。 可在一片静谧中,十六本已合上的眼皮,却悄无声息地动了动。 她悄悄睁开眼,一双眸子在满室的黑暗里亮得如夜空里的辰星,但却未急着动作,反而静悄悄地呆在一旁,屏住呼吸,侧耳听着身旁人的动静。 确定一旁的李玄慈呼吸绵长安定,十六才轻轻呼了口气,小心地翻了个身,趴在床榻上,细细打量着李玄慈的睡颜。 这人,生得真白啊,这么暗的地方,也能瞧见他面容白净得同馒头一般,眉毛和长睫也乌秋秋的,比上好的芝麻还要黑,唇也生得好,不染也点了一抹朱,就跟热乎乎的寿桃尖上一点红一样。 这便是他们师门太重道法,轻忽文采遗留下来的坏处了,连品玩起少年郎的色貌时,都只会用大馒头、黑芝麻、赤寿桃这样的形容。 对着这样绝色的少年郎,十六轻轻伸出了手,指尖若有似无地停留在他眉眼不远的地方。 下一瞬,那只软乎乎的小胖手忽然收紧握拳,缩回些距离,然后狠狠地打了下去。 最后险险停在离他不过一寸的地方,气势之猛,几乎要带出烈烈风声来。 十六有些得意地收回了自己豆包大的拳头,随即用气声恶狠狠但十分安静的音量说道:“臭哥哥!” 接着便是好几下无声的“臭哥哥”,一套豆包拳耍得堪称虎虎生风、十分威猛了。 正要凌空痛打最后一下时,她的胖拳头却被接了个正着,包在温热的掌心里。 十六睁大了眼,瞪得圆溜溜的,顷刻便想要撤手,却被牢牢抓住,徒拉扯出一身汗来,也没把自己的拳头抽出来。 “躲什么?” 身下传来他的声音,还带着些令人骨头松软的哑,在黑夜里仿佛带着热的丝绒,擦过耳朵,搅弄起一阵无由来的羞涩。 “我什么都没干。”十六下意识用没被握住的另一只手指天发誓。 简直不打自招。 那声音里的笑意浓了些,干脆将她扯得更近了些,拉进怀里。 “既在意成这样,白日怎么不说?” 十六在他怀里沉默了一会儿,拳头还攥成个豆包,抵在自己心口,半天才终于说道:“为何要说。” “为何不说?” 他难得地展现了些耐心,将人圈在怀里,温热的呼吸拂过散开的发,抵住她的耳朵尖问道。 “因为师兄说得对,这本来就是最妙的法子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她抬起头来,小尖下巴抵着李玄慈的胸口,瞪着乌溜溜的圆眼睛望他,里面一派坦然。 她真是这么想的。 “那晚上又为何不痛快,半夜不睡觉在这打拳出气?”他挑高了尾调,仿如悄悄埋了个陷阱。 十六泄了气,趴在他胸口,脸蛋都被压得挤出了软肉,跟被捏扁了的肉包子一样,又闷闷说道:“这么想是这么想,不痛快是不痛快。” 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所以什么都没有说,可也因为什么都没说,所以更不痛快,跟袍子里钻了蚂蚁一样,逼得她半夜也要起来耍拳。 到最后干脆自暴自弃。 “我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反正就是不痛快。” 她一双眼睛理直气壮地盯着李玄慈,打算当个赖皮,混过这一回。 虽也稀里糊涂,不知道为了什么,难道她就不能不高兴了? 她还偏就不高兴了。 可李玄慈被她这么顶了回去,瞧着却没生气,反轻声笑了下,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发,只说了句:“下次,谁让你不痛快了,你便让她不痛快。” 随即狠狠拧了下她的鼻尖趁着十六痛呼之时,撂下一句。 “天塌下来,我给你劈了。” 十六愣了下,在爽快“如今你捏我,最让我不痛快”,和乖乖保持沉默之间犹豫了下,还是老老实实当了锯嘴葫芦,在他怀里安静下来。 最后她是怎么睡着的,十六已不记得了。 只记得第二天,李玄慈颇为嫌弃地将里衣扔了过来,让十六负责洗干净上面据说是她半夜拿口水画的地图。 * 长假在即,心情激动非常,写点甜的,以飨即将展开的三日大吃大睡盛宴。 一七九、访亲 然而,接下来一段时日,他们在皇宫里除了吃吃喝喝,没什么别的事做。 最后到底也没使上那美男计,公主伴读就这样出了宫,却也仍是一派风平浪静。 这颗被精挑细选要来搅一搅这京城深水的小石子,似乎就这样沉默地没了进去,没掀起一点波澜。 倒是趁着这几日太平,十六好好饱腹了一番,虽来不及御膳房的膳食单子从头吃到尾,可在她勤加勉励之下,一半是吃的差不多了。 以往在山上时,总对这御膳心向往之,觉得这皇帝老儿吃的东西,那必然是最最好的材料,最最细的做工,最最上等的美味。 如今吃进嘴里,开始时颇为满足,吃到最后却觉得矫饰有余,质朴不足,且御膳房为了随时端上热食,备的不少都是蒸来炖去不知加热了多久的汤汤水水,她便没那么热衷了。 可没等十六将那张单子继续吃完,李玄慈便应圣上的意思,出宫去“访亲”了。 访的这亲,是忠义侯薛仁。如今的忠义侯,因着开国时的功勋,得了世袭三代始降的恩赐。如今正传到第三代,按说再到子侄一辈,若无圣上旨意,便要降爵继承。 或是为了这个原因,这位忠义侯彼时便迎了公主下降,也正是当今圣上同母所出的妹妹。 公主下降后,与忠义侯感情颇深,先后产下一子一女,可惜却因身患隐疾,到底是先一步撒手人寰。 之后,忠义侯并未续弦,便这样拉扯两个儿女长大。 虽不知这其中几分是故剑情深,有几分为了继续维系与皇室的关系,可两个没了娘的孩子却多多少少因此多受宫中照拂。 他的小女儿,更是自小便进宫伴读公主,几乎算是在宫中长大的。 便是那位叫出“慈哥哥”的伴读了。 挑选这样的人,倒是颇有些深意的,忠义侯简在帝心,女儿又行走于宫中,最适合不露声色地往这京中权贵吹一吹风了。 只是不知为何,竟莫名哑了火,想来正因如此,圣上才干脆下了剂猛药,以“访亲”之名,将李玄慈直接下饵作钓。 这些话,若是没那声“慈哥哥”,李玄慈怕只是在脑中转一转便罢,可有了那声“慈哥哥”,又有了十六中夜耍拳,李玄慈便让金展将这内里秘辛吐露了个干净,剖析入理,分析利弊,才终于抛出这探亲之事。 十六不是不懂事的人,如今进了京城,圣上的意思自然要从,何况,圣上要拿李玄慈作饵,李玄慈又何尝不打算反钓一把呢。 因此,虽然何冲在背后颇作了几分阴阳怪气的嘴脸,十六却乖乖点了头。 第二日,他们便出宫,进了忠义侯府。 微博:化作满河星 一八零、入府 忠义侯府内。 虽未明着昭告身份,可上至老太君,下至薛家小辈,均候在厅中,来迎一迎这特殊的贵客。 十六老老实实扮着侍女,目光垂在身前三寸的地方。 自进京以来,她与师兄便在面容上作了些矫饰,如今看来,她不过是个面目普通的小侍女,师兄牺牲大些,剃得面白无须,眉毛都剃细了,一番功夫后,活似个白鹧鸪似的。 眼睛不能乱动,十六便用耳朵细细听着动静。 薛母声音虽透着年纪,却沉稳洪亮,言语间的中气不比年轻人逊色,一听便知眼亮心明、老当益壮。 说话也干脆利落,并不倚老卖老,也未刻意说些体己话亲近李玄慈,只是笑着同他谈起这几年京变化。 “王爷幼时身在宫中,后来又久居北地,如今暂居于此,侯府虽万万比不上宫中,可规矩倒是松快些,这些时日,王爷不妨好好品一番京中风物。” “多谢老夫人好意。”李玄慈虽冷傲,却并非毫无礼数,淡淡搭了一句,算是应了这事。 倒是那忠义侯,似是个话少又老实的性子,任由母亲作主,间或应上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十六偶然地微抬了个眼,却正好瞧见忠义侯的虎口抹过大红酸枝圈椅的扶手,碧绿的扳指恰磕在木头上,发出极轻微一点声音。 接着想起另一个年轻的声音。 “祖母放心,翼儿在府中定会时时注意,京中最近亦多有盛会,若王爷愿意莅临,定能增辉不少。” 听见这话,十六耳朵动了动,接这话的,却不是那位眼儿雾蒙蒙的姑娘家,反倒是个温雅的少年,想来便是这忠义侯的独子,薛翼。 忍了一会儿,十六还是悄摸地半抬了下眼皮子,锁了眼那位薛蛮蛮,只见她比自己规矩得多,眼神未有半分偏移,只望着自家祖母,比那府门前那对儿石狮子还要端肃守礼。 对这话,李玄慈倒是没明面上回什么,不置可否的样子,只微微一颔首,给自己留了足够的余地。 打了一番太极下来,这薛家老太君的反应也是妙极。 换做旁人,对这位轻不得重不得、身份贵重又微妙的客人,怕是或亲近或拉拢或算计,京中关系便是如此,人人都将彼此当成了油籽,只想榨个干净。 可这位老太君,却相当识趣,眼睛也毒,对着李玄慈这样眼中不存人不存事也不存情的贵客,点拨几句,便不再啰啰嗦嗦白费口舌,十分痛快地吩咐带他们去休息。 直到老太君开口问客房可安置好了,她身旁一位站得有些远、半隐在光影之外的一位女子,才开口细细回答起来。 “老夫人,东院早已收拾出来,这两日昏晨都洒扫两遍,东院和巷子隔得远,最是安静,王爷远道而来,那处最宜好好休息一番。” 这话说得清楚又简练,声音却温婉知礼,十六听在耳朵里,猜想着,这大概便是忠义侯那位贤内助了。 虽说未再续弦,可到底内院需要打理,因此老太君便将自己的贴身之人赐了儿子,这么多年帮着理内院这一挎子事情,虽无当家的名分,可许多事都是她帮着过手的。 趁这时机,十六瞄了一眼两位子女的反应,只见他们神色平常,倒瞧不出对这位姨娘的心思。 这场迎客便如此结束了。 待下人引他们至东院,便更觉安排之贴心,这东院分了两部分,中间靠着曲折的回廊连接,还隔了道影壁。 东边势高,西边势低,伺候的仆人便留在地势低的侧院,他们则住在高的主院。 这样既方便唤人,同时又保留了充分的私密,绝不易被打扰,对李玄慈这样的身份来说,便是最妥当的安排了。 李玄慈挥手退了引路的下人,待仆从退回侧院后,便只他们几人进去客房中。 十六一跨进去,鼻子便动了动。 这动作被李玄慈看到,顺手拧了下她如小猪鼻子乱拱一样的鼻尖。 “作甚怪样?” 十六拧着眉毛挥手要打落他的腕子,却被李玄慈先一步避开,挑着眉毛看她,一副等待下文的模样。 “我只是闻到了些味道,难道你们都未闻到?” 听她这样一说,剩下两人也都动起了鼻子,唯独李玄慈不肯做这样难看的动作,只冷眼瞧着他们几人和那渴极了的老牛饮水一般,用力地动着鼻子。 闻了好一会儿,金展还是一脸迷惑,何冲闭着眼睛,间或像抓到了些味道,可又被它溜走了,却又重新陷入迷茫中。 最后还是放弃了,只说道:“你熟悉的味道,哪怕不是这房子里存过蜜饯点心,便是放过火腿、干货吧。” 十六下意识想为自己叫一声屈,可话到嘴边,却又不得不承认,师兄说得有理。 李玄慈的目光则投向了屋子四处,细细扫着,最后,目光停留在五斗柜旁的墙壁上。 一八一、草船借箭 李玄慈的目光则投向了屋子四处,细细扫着,最后,目光停留在五斗柜旁的墙壁上。 十六循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又走近了些,这才发现了端倪。 在墙角盆景的遮掩下,隐隐可见五斗柜旁的墙上露出一点痕迹。 十六当即打算将那沉沉的文竹搬开来,她动作太快,其他人甚至都没来得及同她客气客气,她便弯腰嗬哧嗬哧地将它移开来,屁股在半空中撅着划起了横八字。 何冲望着自家师妹,这与狗蹭泥地驴打滚没多少差别的姿势,心中暗暗一叹,从小便让这孩子日日打坐,为何这么多年都纠不掉这习性呢。 又悄悄瞧了眼身前的李玄慈,却看见他看着十六嗬哧嗬哧的背影,而轻轻歪了下头,就这样打量着她,虽瞧不清神情,却莫名觉得这瘟神似乎心情不坏的样子。 什么锅配什么盖,这便是王八对绿豆,看对眼了。 他歇了要操的那份闲心,便这样心安理得地瞧着师妹费劲儿地拖着那大盆的文竹。 少了遮挡视线,便能看清楚,原来这五斗柜旁边的墙上,似乎有一块地方,要比周围的墙皮子颜色浅上一分。 为了瞧出范围,十六又打算将那五斗柜推开些,这回不待她动作,金展便得了李玄慈的眼神,上前代劳。 待推开了五斗柜,墙上的痕迹便完全露了出来。 这痕迹约为长方之形,大概一人高,自中间起往上,方形稍稍收窄,而顶部的痕迹则有些模糊成一团。 望着这浅色痕迹,十六回头,对面正对着窗户,大概是因为他们要住,刚洒扫通风过,如今还大敞开着,有些眩目的日光,从窗中映了进来,正好刺进她目中,叫人眼底发酸。 十六揉了揉眼睛,回头再看了眼那五斗柜,终于砸摸出些味儿来。 “这地方原来怕是放了什么柜子,又正对着窗户,这屋子日头又好,长时间这么晒着,便晒出了痕迹。”她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下巴肉,一边说道。 “可这又有何蹊跷呢?怕是因为我们要住进来,所以换了家具摆件,倒也寻常。”何冲接了句。 “你们教中的日子,看来确实过得清贫。” 李玄慈突然刺了句过来。 这话同时刺中了两位穷鬼的软肋。 他们师门因着师父十分不务正业,驱邪求神开光求符这样正经来钱快、需求大、香客财大气粗的业务,他们师父不怎么爱接。 偏是往那穷得要当裤子的寒酸地方,美其名曰修行试炼,给人作法不仅常常免费,还要搭进去不少材料钱。 因此,他们师门比起其他几位师伯的门下来说,着实是有些囊中羞涩,十六爱种菜养鸡研究吃食,一半儿也是被十分有限的伙食费,给逼出来的。 瞧他们师兄妹讷讷说不出话,尤其是十六一对眼儿低垂,差点把自己挤成对眼儿的傻模样,李玄慈便翘了唇角。 “这屋里样样东西,全是上好的黄花梨,这东西最怕晒,忠义侯府也非乍富无知之辈,不会连这木头喜阴怕阳,都不知晓。” “第一,明明知道,却常常开窗,以至在墙上留下这样的晒痕。” 说完,皂色的靴尖一抵,将地上铺的绒毯掀了一角开来,李玄慈的长眸垂下,凝了一瞬。 果然如此。 “第二,按理说窗中光线照进来,地上应该晒得最厉害,可连墙上都留了痕迹,这毯子下面却丝毫没有晒痕,那便是我们进来前才刚换的。” 十六听了这话,蹲了下去,将整条毯子都掀了开来,一寸一寸细看着,最后在方才五斗柜压着的地方,找出了些端倪。 她软软肉肉的指头从地上划过,然后搓磨着指尖,有极少量的细灰簌簌落下。 “这地上积了细灰,且还是日积月累了有些时日,因此扫不干净,才会铺了这毯子遮掩。” 她又磨了磨那灰,皱起了眉,似在想些什么。 “第三,这些痕迹,并不难遮掩,找个大些的斗柜遮住,将这地面多洒扫几遍,或者新浆一遍地面,便什么灰都没了,可却偏偏露了一半,只用文竹遮掩,铺个地毯了事。” “这是不想让人发现,还是想呢?” 李玄慈眼尾轻轻一挑,神色间似乎对这藏头露尾的小小挑衅并不在意。 十六站起身来,面上若有所思,半天才道:“我心中有些眉目,可却又是断的,说不通的、不明白的地方更是有许多。” “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要瞧瞧,谁想在我手里翻了天。” 李玄慈的指尖,随意地划过茂盛的文竹枝叶,最终一枚细叶落在掌心,一收手,便碾落成泥。